九重檐的庑殿顶,金碧辉煌,重重宫阙重峦叠嶂般套叠聚拢在一起,九曲回折,像是一个无尽的深渊,散着令人心悸发慌的魅力,引着人进去,将你吞噬殆尽。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崔璟萱来过不止一次,但心底的厌恶和压抑反而更重了些。

楚宸牵着她,像是牵着一个孩子般,步步注意,时刻留心。厚实温暖的大掌坚实有力,崔璟萱一步步走着,只觉心里的阴霾散了些,心跳和脉搏也趋于平缓。

第一个要去请安的是自然是明章帝,通化门往前直走一刻,跨过一拱白玉桥,便到了政事堂,下了早朝后,明章帝在这里批阅奏折处理政事。

“宸王爷、王妃,陛下命老奴在这等着呢,可巧,齐王世子和世子妃也刚进去。”

甫一到殿门口,便有穿着暗红色飞云纹的内侍怀抱着拂尘小跑着过来请安,他的身形有些佝偻了,目光却深沉而暗晦,偶尔还有利光浮现。那是明章帝的亲随,明章帝面前第一等说话的人物,平日里也是极被巴结的。

他挂着笑,职业而恭敬,但谁又敢小瞧了他呢,宫里的后妃们都不敢得罪的人物,便是楚宸性子生冷,也缓了颜色,把他扶将起来:“公公辛苦。劳公公久候了。”

“宸王说的哪里话,折煞老奴了,这是老奴的本分啊。”

崔璟萱自然说不上话的,便也敛着眉只步步跟着楚宸,宫里面,她只要夫唱妇随,不行差走错就好。堂堂宸王妃,也不怕了谁去。

跨过朱红色门槛,前行几步,还没待看清里面的物件,崔璟萱便跟着楚宸三跪九叩地长拜下去,行了一个最隆重的礼:“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儿臣恭请圣安。“

她跪在楚宸半步之后的位置,额头贴着手背,裙摆逶迤开,直伏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冰凉的地面有一瞬间激的人皮肤微微瑟缩了一下。

明章帝今日倒像是心情不错的模样,笑着叫了起,这才有宫婢和太监过来扶起两人。

被扶着站起,崔璟萱这才瞧清楚上首的明章帝,不过只一霎的功夫,她便垂下了目光。已经人到中年的皇帝还是极有气势,明黄色衣袍,缠珠的龙纹,玉润的东珠,显尽了天家的威势。

但细瞧起来,下垂的眼角,折起的皱纹,甚至还有那已经浑浊起来的目光,明章帝看起来其实比真正年纪还要再老一些。也是,儿子大了,心思多了,这个皇帝,也心力交瘁起来。

明章帝瞧了两人一眼,挥了挥手,偏殿便有言行举止颇为严谨的宫女奉上两杯茶来。徐公公看着时机,甩了手中拂尘,尖声传禀道:“宸王……宸王妃……敬茶!”

崔璟萱与楚宸相视一眼,从繁复的的袖袍中伸出手来,端起那托盘中的杯盏,小心而缓慢地朝着上首的帝王走去。

本该是向帝后一同敬茶的,但如今,帝后不入王府,就是连敬茶都得分开敬,于礼制也不违和。但到底,中宫皇后的威严和声望简直被明章帝扔到了天边。

他不喜自己的结发妻子,这已经是明面上的事情,连个面子功夫也不愿做了。

崔璟萱不由抬眼,瞧了楚宸一眼,他端着茶盏跪在明章帝身前一步的位置,双臂高举,面上一向的沉稳克制,眼角下瞥,半点不漏声色。

“父皇请用茶。”他道。崔璟萱便也跟着跪下。

显然明章帝已然习惯了自己三儿子的脾性,见怪不怪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定睛又看了看跪着的身姿挺得笔直的男子,帝王的眼里情绪晦涩,不知是欣慰还是叹息地呼了一口气:

“宸儿也成家了。一晃,已经二十多年。”明章帝抬手接过那茶盏,饮了一口覆又放下。身后有小太监端了托盘上来,红绸盖着,是两个封的严实的盒装的东西,扁长状,看不清具体模样。

崔璟萱的角度,竟瞧见了明章帝嘴角的一抹笑容,真真切切的笑容。真正含着对子女的期许、欣慰和赞赏。

恍惚间,明章帝竟也有了一种平常人家父亲的模样,没有忌惮和为着权力的隔阂:“宸儿今日气色不错,在西北耽搁那几年,如今终于也娶了王妃了,母后也该放心了。“

楚宸抿了抿唇没有答话,这话,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接什么。

这是一对不善言辞的父子,自幼两人间的感情便淡薄,他从来不会如同其他的皇子一样,扑过去冲父皇撒娇,歪缠。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记忆里的父亲,也该是不喜他的,越来越冷漠,到最后,父亲的印象便只剩了旬月甚至半年一见的一声生硬称呼。

他只记得明章帝责怒他时的雷霆威压和教导时的严厉冷酷。就这,也是极少有的。他的儿子很多,哪里会日日关注他一个。

楚宸想的多了,四周气氛静谧安静着,忽的有人握了他的手,一触即逝。削薄的温度从他掌心划过,他凝神便听到自己的王妃出了声:“父皇请用茶。”

她的声音很轻柔,淙淙如泉水一般流过,极恰到好处地响起,缓了那即将的尴尬和僵持,明章帝满意地颔首,也饮了一口茶,“好!”

教训儿媳是皇后和太后的事情,明章帝只赞了一声,也不知是在赞赏这个儿媳还是仅仅一声答应。但可见的,明章帝还是比较满意这个儿媳的,弯了弯眼,大手一挥便赏了见面礼。

眼前安国公府的姑娘端庄知礼,温秀美丽,明章帝敲着指下的金銮龙椅,又想到了万安寺的法师所言的“此女命吉,九格贵重,生来便带祥气,陛下的诸位皇子,二皇子主阴,三皇子主玄,按命格来看,三皇子与其最为匹配。相辅则生瑞,相避则生厄。望陛下慎重!“

说来,万安寺多年不予皇室算命数了。

明章帝朝后仰了仰脖子,怔怔地瞧了眼穹顶的蟠龙雕刻。慎重……他自然是要慎重的。

……

两人行礼入座,正坐在明章帝左手,他另一侧手坐着齐王世子和世子妃,都是一番隆重正装。

林菀一贯的温柔端庄,赵粉色裙装,底下绣了精致的淡色海棠,鬓边一支金镶玉的凤头钗,眉心四瓣的嫣红花钿,本已是绝色,如今更是人比花娇,艳若海棠。

林菀与柳西华并称,但与柳西华的夺人眼的明艳的丽色不同,她从来是温婉柔和的,但嵌在这身装扮里,一挑眉一扬首的瞬间,竟也有了几分掩不住的英气和尖锐。

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同样骄傲执着,执拗而疯狂。

崔璟萱淡淡瞥过一眼,便不再看,世子妃左边的一道极浓烈的视线直接被她忽略了去。幸而,那人也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菀笑着,倏忽听得身边一直一语不发的人出了声:“昨日还未来得及贺宸王大婚之喜,今日碰见了,怎么也该补上的。”

羲世子抬眼,声音沉沉,一向温雅的声音冷不丁暗哑下来,还是那般熟悉的从容沉缓的君子之风度,但竟让人有了几分陌生的感觉,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羲世子端坐着,忽地连眼神都凝涩起来:

“熙林恭喜宸王,抱得美人归。萱儿,可是安国公府阖府最宝贝的姑娘,姨母和几个表兄弟护的紧,宸王真真的好运数。”

林菀嘴角的笑意就是一僵,从那姑娘进来到现在,她眼尾注视着他,分明没看到他一点的动作。直到方才,他说着话,看似平静至极,但他坐在她身边,他的愤怒她感知的最为清楚。

人都说他言谈举止俊雅若仙,但方才,他腰间的玉佩,在他掌心碎了。

没有人看见羲世子宽大袖袍下捏紧的几乎青色血管都露出来的狰狞手掌。他敛着眼睫,也没有人看见他深沉如墨的隐隐染了猩红色的眸子,他是克制,他是理性,但此刻,他快要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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