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马不对。”
平凉城的十字街边,佯作踱步之态的蒙寻,轻声道。
“怎么?”薛涛一边问,一边稍稍拨开羃篱帽前的纱帘,顺着蒙寻的目光,看向街上川流而过的商队。
蒙寻却兀自继续喃喃:“人也不对。”
天气炎热,薛涛注意到,有些商胡已经摘下头巾。的确,他们和常见的西域商胡不太一样。他们的头发直得多,眼睛细长,但鼻窝深陷,嘴唇厚实,显见得也不是唐人或者回纥人。
蒙寻没有再说话。他的头巾将大半张面孔遮了起来,这样的夏日却裹得如此严实,身边又走着一个身量婀娜的唐人女子,即使薛涛已尽量衣着灰旧,他们也还是稍嫌显眼了些。
匆匆离开平凉城,回到骡马店。蒙寻才向薛涛道:“那些商胡,像是党项羌。这几日突然又涌入这许多商团,牲口却是驮马比骆驼多,而驮马的体态和行路习惯,分明像是军马。”
薛涛将每个字都细细听着,她也在观察蒙寻的神情。
他的烦躁,以及一点点失望,比他满脸的伤痕,更难掩饰。
阿眉作为情人,没有变。数日前,当阿眉跌跌撞撞扑到他怀里、又一把捧住他伤痕累累的面颊,毫无惧意地盯着他的眼睛时,蒙寻就明白,自己和阿眉,在男女之爱上,并未疏离,近八年的时光,好像一场夜梦般短暂而已。
可是在他更希望得到答案的事情上,阿眉显然是躲闪的。
蒙寻扭头看看窗外的天色,起身对薛涛道:“走,我们换个再偏僻些的小栈,待落脚后,我出去看看,在外头过夜,你便在客栈等着。明日就是唐蕃和盟,我总觉得要出事。”
薛涛默默起身,开始收拾包袱。
蒙寻瞥了她一眼:“或者,我替你雇车驾,你先回蜀地?”
薛涛摇头:“那我岂非白跑这一趟。你去探你的,我自有计较。无事最好,若真有异情,就算你折在外头,我自会想办法多得些敌讯,再回蜀地。”
蒙寻叹口气,犹豫须臾,方又开口道:“薛娘子,我听说,你们大唐的许多公主,亦能拥有无上的权力。而拥有这样的权力后,她们,定然再不会有寻常女子的心。”
薛涛浅浅笑了笑,平静道:“蒙将军,旁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但在我看来,有些人,不论男女,若品性是清明自持的,或许不太容易受到所处之境的影响。再者,有些选择,也并不能以甘入染缸定论之。蒙将军,你投了韦节度,也是因为与吐蕃人有太深的仇恨,而不是因为你生来便有一颗唐人的心吧?你所爱之人,她与你分别多年,那日匆匆一面,她却并未告诉你她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事。倘使,她并不愿如你眼下这般,与她自己的族人为敌,你也不应怨恨于她。”
蒙寻怔怔地听着,又望向院中那些陆续赶着牲口回来、满面疲惫的小商贾,戚然道:“我既见到她,便想什么都不顾,带上她走了,如这些在尘土里讨生计的贩夫般,亦是欢喜的。但念及身难和家仇,我又没有办法一时就放开。我恨吐蕃人,恨得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
薛涛将包袱扎紧,挎在背上,缓缓道:“蒙将军,我明白。你与五公主,都不容易。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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