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仰邀皇上高厚之恩,定当精白己志以赎前愆,焉敢复蹈故辙,自干刑律!”允禄重重叩头说道,“谢恩!”起身来感激地看了一眼弘时和允祉,笑道:“三哥、时儿,坐,献茶!”这一道旨意传来,阴郁紧张的庄亲王府顿时气氛轻松下来,几个有头脸的大丫头早脚步轻捷地进来侍候茶水点心。允禄一边亲自给允祉端茶,说道:“必是三哥和时儿在皇上跟前为我说情,我这里也谢过了。”说罢微微一躬为礼。允祉呷着茶笑道:“你忒是个胆小,你这点子事顶多芝麻大,就唬得二门不出!当年老十三被圈禁,也是我去传旨,那真是坦然受之,我还没走他就叫齐了府中人,说接圣旨误了一会儿,叫接着排演牡丹亭!大辱不惊,真是英雄志量!”弘时道:“钱名世出京,上千官员抬匾送行,四百八十多人写诗辱他,潞河驿瞧热闹的百姓总有上万吧?我瞧他脸上也只淡淡的。人嘛,不就那回事,一股气撑起来,什么也不在乎了。”

允禄经二人这一说,才懊悔没去为钱名世“送行”看热闹,忙问道:“皇上有诗没有?钱名世说了些什么?”弘时笑道:“皇上没有写诗,军机处几个大臣都写了。所有大臣的诗都呈御览。翰林院的吴孝登不知吃了什么药,竟写诗安慰钱名世。莫道苡薏存心田,明月五湖好垂钓,激得皇上大发雷霆,将他发配了黑龙江。陈邦直陈邦彦也咏弄风花雪月,御批乖谬,将他们革职。你记得詹事府那个短胖子陈万策吧?走起路来屁股哆嗦得凉粉似的那位诗中有句名世已同名世罪,亮工不异亮工奸,因前头一个戴名世给南山集偶抄写序得罪,偏也叫名世,年羹尧刚好也有个字叫亮工,无巧不巧也被这丑八怪拈来,皇上老大赞造句新巧,赏了二十两黄金呢!我看钱名世,虽然平素行为不甚端,这回见了真章,气度很从容,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开罪于名教,失节于圣道,这都是我自作孽,没有什么可辩的。”允祉一笑,说道:“四百多首诗,集成一部名教罪人诗,也算亘古奇闻。你想听听我们方大儒的诗么?”他呷着茶从容吟道:

名教贻羞世共嗤,此生空负圣明时。

行邪惯履欹危径,江丑偏工谀佞词。

宵枕惭多惟觉梦,夏畦劳甚独心知。

人间天地堪容立,老去翻然悔已迟。

“方灵皋这诗可以为名教罪人诗集压卷。”弘时满脸讥讽之色,撇嘴儿笑道,“亏他也是一代大儒!大凡一个人,学问品行再好,一入名利场,是人的也不是人了混蛋!”

当着允祉允禄两个人的面,弘时说话这样放肆,允禄不禁吃了一惊。看允祉时,却深似没有听见,只是缓缓起身,笑道:“该办的差使还得要办啊!旨意是咱们四个人,弘时是坐纛儿阿哥,他两兄弟去阿其那府,我去塞思黑府,十六弟你去允禵那儿。记住,旨意只叫查看,没说抄捡没收。内务府那干人作践天家骨肉最是无情无义,好好约束住了,别叫他们发这个黑心财!”

三个人当下又议论了一会儿,一同升轿去弘昼府,约齐了再分头行动。允禄心知大家有意耽延,多给允禩留点准备时间,他此时能免祸于心已足。哪里敢说破了?

三乘八人抬绿呢大官轿前后卤簿齐全,在几百名内务府吏员簇拥下浩浩荡荡招摇过市,直趋鲜花深处胡同。刚折转胡同口,便见一乘快马飞奔而来,在允祉轿前滚鞍下来,却是内务府慎刑司的一个笔帖式,叉手轿前禀道:“诚亲老王爷,五爷弘昼他他殁了!”

“放屁!”允祉一把掀起轿帘,怒喝一声,“我今早上朝从他门前过,他还在打太极拳!”

那笔帖式打千儿,一手扎地,一手指着远处道:“奴才怎么敢戏弄主子?请主子看,门神都糊了,里头人都哭成一片了!”

“真的?”

允祉在轿中手搭凉棚向胡同深处看时,果见五贝勒府门前灵幡纸花白汪汪一片,隐隐传来鼓吹哀乐之声。他心里一沉,不禁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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