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垣衍虽然保留着客卿的身份,还被封为“繁阳君”,表现得却很低调,不但不参与国政,连例行的上朝站班都很少去,也断绝了大部分的交游,天天只坐在书房里面壁静修,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但他并不悲观失望、意志消沉,而是像一只蜷缩在角落里的老猫,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等待着。果然,由于范雎退出朝政后似乎已被遗弃的他,又接到重新启动的命令信陵君红极一时之后,魏王也重新想起自己。

魏王面朝里,侧卧在软榻上,听到禀报,只哼了一声,没有转身辛垣衍进入卧室后也没说话,默默地跪在榻旁,继续等待……

过了一会儿,魏王才转身过来,半卧半靠地瞅着辛垣衍,又过了几分钟,才伸出下巴示意:“请坐。”还是不说话。

辛垣衍站起来,坐在榻边一个早已备好的绣礅上,鼻观口,口观心,似老僧入定般,继续等待每逢商议重大决策前魏王难以下决心时,君臣二人都先演这一段默剧做准备,以调整心态,辛垣衍仍然耐心等待。

魏王终于长长的叹口气:“辛桓先生,你我君臣相处多年,我的心事只有你最清楚,举国上下,我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向他倾诉肺腑之人,所以还得麻烦先生为寡人想个妥善之策。”

辛垣衍的确是太了解他了,每逢他想不利于人,尤其是对信陵君时,从不自己说出,而是要让别人献计,这就是所谓“杀人不沾血”。当然只能肚子里明白,不可当面挑破,而且辛垣衍也很愿效劳,连忙站起,躬身、拱手,略带哽咽,以示感激:“蒙大王以股肱待臣,虽肝脑涂地难以为报,敢不尽心竭力?大王的事儿就是臣的事儿,何言麻烦二字,臣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王招手示意他坐下,他却仍保持着刚才那样恭顺的姿势:“王的心病,臣确是清楚,只因有难于启齿之处,才感到踌躇。”

“你我君臣之间还有什么可隐、难言之事?说吧。”魏王也知道他爱先卖个关子。

辛垣衍叹口气:“自古道功高震主,何也?有功必赏,但功高到无可封之爵,无可赐之财时,君主的心中必然不安,做臣下的使君尚不能安心,又怎么存立于朝廷?所以,不得不演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悲剧,这就是勾践复国,不容文种长平大捷,赐死白起的真正原因。

信陵君功高盖世,其威已达到足以令各国君王侧目而视的地步。然而珠玉之光夺人眼目,但长久暴露则不祥,所以展现之后就当珍藏匣中,既利于国,也利于他。不过,若是别人,不等大王问,臣早就进言了,而他是王弟,现在最受宠信,被您授予重权,倚为长城。贱不逾贵,疏不间亲,臣若妄进忠言,岂不有诽谤重臣,离间骨肉之嫌?”君心难测,别看他现在口口声声让你出主意,稍不合心思立马就许变脸:好家伙!诽谤相国、离间国王兄弟,该当何罪?所以辛垣衍采用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语言艺术:刚才这些话是适用在别人身上,对于信陵君,我可什么也没说。

魏王今天可没心思玩词令游戏,他要解决实际问题:“寡人并非不知骨肉情深,怎奈一国难容二主,卧榻之下怎许他人酣睡?发展下去必定形成势不两立,不得不防啊!你坐下谈。”

辛垣衍重新坐下,已经摸准了魏王的意向,也敢放心进言了:“烈马不配二鞍,忠臣只事一主。做为您的臣子,自惟您马首是瞻您让他执政,我们给他鸣锣抬轿,既然您因他而忧虑,我们就必须为您排忧解难。挑明了说,您现在需要清除信陵君,以保障国家的安全。”

魏王不禁直了身子,瞪大眼睛:“杀掉他?”

“大王轻声。不敢杀,起码现在不能杀。他在国内、外的名声太高、手下能人也很多,明杀、暗刺都会引起难以解决的麻烦,最稳妥的办法就是釜底抽薪,慢慢剪其羽翼、削其权势,文火煮肉才能烂。最后,他到了无权无势的地步,就不能再危害国家,您愿意怎么对待他,也都没有妨碍啦。”

魏王闭上眼睛听,久久,才点点头:“唔,这倒是个万全之策。”

几天后,魏王在后花园摆宴,请信陵君进宫小酌,谈些国事、家事、天下事,很是融洽。忽然,如姬夫人生的小儿子安陵君跑过来,先拜见过叔父后,便撒娇似的依偎在父亲怀里,魏王夹给他一块鸡肉吃,慈爱地抚着他的头,叹口气:“这孩子自幼失娘,如今已十余岁了,让我宠惯得一天比一天顽皮,该给他找个好点的师傅来管教训导,日后才能立于世上啊!”

信陵君点点头:“是得找个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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