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行的计划比我结束得比我预料的还要早——仅仅是这一波平民的咒骂和指责,就已经击垮了这七个曾经桀骜不驯的人。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不会在切尔菲度的市民中间留下好的名声,也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对这座城市做的事情有多么可怕,阿勒颇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他趴在地,用被锁链缚住的双手一下一下地使劲砸着地板,哪怕双手都已经变得血肉模糊,也不曾停下。

他的父亲想要把他从地搀扶起来,靠近他后却反而被阿勒颇身流露出来的悲伤气息所感染,和他一起痛哭起来。

“什么……阿黛尔,就连你也?”

依旧高傲的苏珊气愤地看着同样流下眼泪的阿黛尔,她很难相信,这个十几分钟前还和她一起敌视卫兵的女孩儿,现在会趴在地,无声地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起来!你们这三个懦夫!”苏珊怒气冲冲地跑到他们的面前,高高扬起被铁链捆住的双手,想要用铁链殴打趴在地哭泣的三人。

卫兵们及时冲了来,用枪托和远比她大的力气制服了她,把她死死地摁倒在地,直到她不再挣扎。

“面对现实吧,苏珊,”阿黛尔流着泪,望向脸部因为被人大力按压而严重变形的苏珊,“萨伦先生说的是对的……我想,我们的确是错了。”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勒颇如同一个疯子一般,开始不断重复一个单调的句子,那对曾经高傲的眸子不再流露出傲意,现在里面剩下的只有混乱和迷茫。

他疯了,任何一个心理医师……不,正常人看到他,都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理智和道德已经从这具躯壳中离去,只剩疯狂支配着他的行为。

就像我在开始这个故事时对你们所说的,人类的大脑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手段,用来治愈自己的心理创伤和脑部创伤,对于疯子来说,也是如此。

阿勒颇很快停止了重复一句话的自言自语,转而再度开始猖狂地大笑:“你们这些贵族的走狗!哈哈哈哈哈!”他得意地笑了起来,整个人从地慢慢爬起,双手高高举起,指向天空,“司夜使者们已经胜利了!你们的统治结束了!切尔菲度将迎来崭新而美好的明天。”

“可怜的家伙,”我摇了摇头,“你本来就讨人厌,现在疯了的样子更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先敲晕他,然后把他架起来吧。”我朝跟在他们左右的士兵努努嘴,两名士兵立刻走前,用枪托砸晕了胡言乱语的阿勒颇,然后把失去意识的年轻人架了起来。

“别想太多,也不必悲伤,”我走到阿勒颇的父亲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这个中年男人是他们中唯一正常的人,我想我应当给予他合适的尊重。

“明天你们就会被审判……如果不出意外,阿勒颇应该会得到一根套索。我会和行刑人打声招呼,让阿勒颇死前少些痛苦。”

“谢谢您,仁慈的大人,”中年男子抹了一把眼泪,“我……”

“不必多说了,”我叹了口气,“你看去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会尽力救下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内森,内森·威廉姆斯,”中年男子挺起胸膛,“我们威廉姆斯家族是整个切尔菲度最出色的工匠家族,我们家做出来的木制家具绝对算是整个斯特兰排名前列的优质品。”

“当然,”他又很快叹了口气,“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即将死去的囚犯。”

“我很好奇,”队伍开始往回行进,我走在内森的身边,跟他攀谈起来,“如果按你所说,你们家族的生活就算在切尔菲度里排不顶尖,也应当衣食无忧,那些贵族有求于你们,也一定会对你们客客气气,为什么你们最后选择了……b……起义?”

跟坦普卢子爵待久就是这点不好,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念叨下,我也开始下意识地用暴动、暴乱一类的词称呼这次的起义了。

“事情的确如您所说,萨伦大人,”内森又苦笑了起来,“但是我的儿子还有两个女儿,阿勒颇,苏珊,阿黛尔,我希望她们能成才,于是我按她们的请求,把她们送去了整个斯特兰最好的人文学校。”

“难怪,”我点点头,阿勒颇几个人看去并不像生活走投无路的难民,更像是故事中的革命家,一定是她们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改变了她们的性格。

遗憾的是,她们终究太过年轻也太过激进,为了所谓的起义甚至不惜和这个世界的敌人勾结在一起,她们本有机会改变这个城市,改变这个国家,我也会很乐意帮助她们,那些先锋派、改革派的贵族也一定愿意伸出援手。

可惜她们没有,年轻人的刚愎自用,积年累月在切尔菲度的所见所闻让她们完全不相信任何贵族,所有反对她们的人都成了贵族的狗腿子,她们不试着找到一个和平共处,温和演变的方法,而是决定杀死所有贵族。

“这不是你的错,内森,”想到这儿,我决定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中年男人,“你没办法预知到她们会变成今天这样。是她们的刚愎自用害了她们。”

“不,大人,这里面有我的责任,”内森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如果她们告诉我她们打算如此起义的那个时候,我能阻止她们,或是放出消息,事情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尊敬的大人,”他抬起头看着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别无它求,只希望能够在明天的审判得赐一死,人生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我也没有继续生活下去的意义了。”

“好吧,”我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劝说他,有时候,劝别人继续活下去也是对他的一种侮辱,“我会安排人,把你和你的儿子葬在一起。”

“至于你的两个女儿……”

“不用了,大人,”内森缓缓地闭眼睛,语气坚决而悲伤,“她们犯下的罪孽只有性命才能偿还,民众的怨气也只有我们七人的性命才能平息。就让威廉姆斯家族在今天画一个句号吧,我累了,我想她们一定也是。”

“好吧,”我点点头,“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根据斯特兰的法律,我们依旧会给你们安排辩护律师。”

“如果你们的辩护律师说服了法庭,免除了你们其中某人的死刑,那就没有人可以更改那个结果,哪怕那个人是我,你明白吗?”

“是的,大人,我很清楚,”内森依旧平静地看着我,“如果那个人是我,我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亲手了结我的生命。”

我看着他如此平静地宣告自己的死亡,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在他的眼睛里,我看不到一丝属于希望的光芒,只有无边的死寂在翻滚,躁动,仿佛下一秒就要把我吞噬。

队伍很快回到了扇区的大门下,似乎是诧异我们为什么回来的如此之快,守门的士兵过了好一会儿,直到郑昌建生气地咳嗽了两声之后,才如梦方醒般地大声招呼起门后的士兵,让他们把门打开。

“开门!开门!阿尔帕奇诺大人和萨伦大人回来了!”

在有些急促的叫喊声和混乱的脚步声中,扇区的大门被缓缓地打开了,士兵们这下明白了我们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去而复返。

和出发前的意气风发相比,七名囚犯现在可谓是既狼狈又沮丧,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没了光彩,他们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缓缓前进,身沾满了发出恶臭的蛋液和腐烂的水果——那是回来的路平民们“招呼”他们用的材料。

“就在这儿分别吧,”郑昌建在一处岔路口前停住脚步,对着卫兵们挥了挥手,“你们带着这些囚犯回牢房,我送萨伦大人回去休息。”

“是,阿尔帕奇诺大人。”卫兵队长朝着我和阿尔帕奇诺各敬了一礼,“感谢你们,今晚看到的事情让我们心里好受了不少。”

“那就好好执勤,”郑昌建笑着摆摆手,“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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