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他了!以后也不许再提!”
怀里锦衾一掉落,层层纱帐一般的丝绸被陈夫人修长带玉的白指拨弄开,小心得像在处理伤口。果不其然,花瓣似的白色被一块块剥离后,露出雪白光洁的绒羽,上有凌乱斑驳的血痕。
我的心跳似乎停止了,呼吸也漏了两拍。直到试探着伸手去摸那光鲜亮丽的羽毛,摸到一手潮湿的红血。鹤身剧烈一动,抬起一双清亮如水晶的眼凝睇我,开始叫唤起来。我心头一阵纤颤,急忙转过头去。
陈夫人表情古怪,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上的白鹤。
是的,是白鹤。如假包换,童叟无欺。
我的声音出奇的冷,“夫人带他回来干什么?他早就该扔进腌臜破败的污泥地,坠入十八层地狱生死修罗场,日日夜夜遭受鞭挞和凌迟之痛,永世不得超生!”
“你想见他的,你没日没夜都在想。你还没有忘记他。我只是满足你的一个愿望而已。”
“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想见他!我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他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他死的惨,那是他应得的,是他欠我的!”我生气了,就要站起身往门外走,“夫人若是专程来给我这个的,我想大可不必!走了。”
“可是我方才打开衣襟前问你时,还没有说是谁。”陈夫人说,“你却回答得又快又狠。”
“……”
“我带他来就是让你见最后一面。他谁也不记得了,就记得你。”
“……”
“这辈子云鹤算是完了,好在本体还在,我若是放归仙山,还能修炼。说不准千年之后又是一个云鹤仙。”陈夫人又说,“我现在来征求你的意见。杀人的是他,屠族的是他,替你去死的也是他。人在你手上,你想要怎么处置,悉听尊便。我不来干涉。”
我不说话,任由她把白鹤塞进我的怀里,又将我生硬的双手硬扳到白鹤的身上。
她自己走出门去,脚步渐远,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说了一句:“这世上狐和鹤,或许本来就是冤家。”
老妇停在半空中要跨向门槛的脚步一停,又重重踏了下去,没有回头。
只剩下我一个人坐在枕垫上抱着云鹤发呆,本来要去找诚逸的想法也给打乱了。只得暗中怒骂陈夫人这老虔婆没有眼力见,又无可奈何地调整了姿势好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很矛盾,很烦。
白鹤抬起头摩挲着我的衣裳,我想逃避,终于没有,任凭它叼着我的衣角摆弄,一动不动地坐着。
我幽幽叹气。
“知道么?你罪孽深重,既然落在了我手里,我就应该把你彻彻底底地杀了,不留后患。这样世上就再也没有云鹤了。”我无奈地看着他,“看见那把琴了吗?那是你犯下的错造下的孽。若是没有陈夫人,我连它都没有了。天帝死有余辜,而你,你不过仗着我喜欢你。”
最后一句话说出,顿时热泪盈眶。
白鹤似懂非懂,只管用光洁如玉的长喙蹭着我的下巴。眼眸明亮有神简直比溪水还清比泉流还亮比那九曲江上终年氤氲不散的雾气还要轻柔还要如歌如画,仿佛那就是一双人的清眸。
“我过去多喜欢你啊,喜欢到白天思夜里想,喜欢到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粘着你陪你说话,喜欢到你随口说一句喜欢合欢花我就院前院后都种满了柔银树,一天换一朵簪在发髻上。喜欢到还没下朝课就偷偷溜出去跟秋姨母要你喜欢吃的春蹄露,就是被小师父气得打板子也不亦乐乎。喜欢到肯替你上刀山下火海去取你渡劫时所要用的灵鹿珠,还割破了浑身的皮肤差点烧了自己的头发。在你心疼地摸着怪我不听话我还甘之如饴地眯眯笑一边揉揉伤口说不疼,其实我疼得要命,可是你跟我一说话一摸我的头发和伤口,我就一点都不疼了……”
“可是我现在恨透了你。”我凉凉一语。
狠狠一咬牙,眼泪很不识相地流下来滴在它洁白的羽毛上:“云敛歌啊云敛歌,我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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