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脸李兴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些女人用的东西,他派不上用场,可他的女儿李梅花可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己早年卖豆腐,串街走巷,根本就没有余钱给女儿梳妆打扮,而这些掳来的丝巾、蝴蝶结和红头绳,正好也可以弥补弥补,也算是对女儿的一种补偿吧!
人一旦只惦记着银子,心就会变黑变坏,无所不用其极。自然,李兴也不能例外。他也是人,他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人都是会变的,相对而言,世界上没有一尘不变的东西。连沧海都可以变成桑田,更何况是像李兴这样的凡夫俗子,就变得更快更坏。
几个鬼使摘下了苔丝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押着她的魂魄扬长而去。任凭苔丝的肉体在水里载沉载逢,一个个的浪头打来,被大水飘走。世界就是这么奇妙,耶稣身上的那根十字架,一根叫做轻信,一根叫做背弃。不管是谁,爱错了人总要付出代价。
苔丝有些懵国懵懂,魔魔怔怔,在几个鬼使的呵斥下,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地狱里走去。到了这个份上,她也不害怕了。人死都已经死了,害怕还有什么用呢?她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地狱里果然是有些不一样,阳气轻,阴气重,阴风惨惨的,让人从心底里升出一股寒意。可城市和乡镇,街道和建筑,村庄和田野,却和人间里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农民还是农民,财主还是财主。这个世界上,只要还有贫富分化,压迫就永远存在,阶级就不可能消灭。
一路上,苔丝也也遇到了不少阎罗国的百姓,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样子,目光呆滞,满面墨黑,完全没有人的那份蓬蓬勃勃的朝气,那份青春向上的活力。也许在阴间,思维不同,认识也迥异,他们眼里的朝气和活力,就是目光呆滞和无精打彩,满面墨黑是一种标配。
除了满面墨黑,鬼卒们也有自己的显著特征。男人们头发都不多,头上包包垒垒,身材有高有矮,四肢却极其健壮。女人呢?普遍都黑发如瀑,身材玲珑浮凸,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的人也不在少数。哪怕就是一些低贱的农户,看上去也有模有样,面容姣好。
在苔丝看来,不论男女,他们都有一个最起码的共同特点,那就是走路轻飘飘的,就像一阵风从身旁吹过。苔丝有些傻傻的想:鬼卒们的今天就是她的明天,用不了多长的日子,她就会变成他们中间的一员,兼具目光呆滞、无精打彩和满面墨黑的所有特质。
不知不觉,苔丝就在鬼卒们的拘押下,来到了枉死城中。枉死城中熙熙攘攘,挤满了前来报道的冤魂。两个判官模样的人,一个拿着一支苞儿很大的朱笔,一个捧着册籍,验明一个,就用朱笔勾一下,再放进去一个。鬼魂们都对他俩唯唯诺诺,十分畏惧,客气得很。
站在那里观察了一阵子,苔丝也瞧出了一点门道。原来,这其中有很大的猫腻。放进去的那些人,走的路自然也不同。有的门楣上画着一头猪,有的是人,有的是狗,有的是飞禽,有的是走兽。还有一些东西,苔丝看了半天,也没搞明白是些什么动物?只好作罢。
看来,判官手上的权力很大,他除了接受鬼魂们来报到,还可以决定你下辈子是堕入人道还是畜道?苔丝心中有些恹恹,这这一辈子,她做人就是一种失败,四处碰壁。反正,除了做人,她做什么东西都无所谓,也用不着去给判官们行贿,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低三下四。
终于轮到苔丝了,她脸上木木的,根本就不想有什么表示。做人不好,也许做一只飞鸟更有趣。做一条狗也还可以,最起码可以在大地上自由自在,纵横驰骋,至少可以不受感情的羁绊,不受人的那些窝囊气。苔丝鼻子一涩,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了出来。
两个判官见来的是一个美女,倾国倾城,千娇百媚,都乐得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就像千层瓣的菊花在迎风怒放。两个人都上上下下的看了苔丝一眼,对了对册籍,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满脸的不解和诧异,把苔丝也吓得不轻。
一个判官放下了手上的册籍,背着双手朝苔丝点了点头,上上下下的又看了苔丝一眼,笑容可掬,既有一些调侃,又有一些感慨感慨的说:“小主啊,你找错地方了吧?你不该来这里。册籍上记载,你前一辈子是桃花仙子,归天庭里管辖,你什么要去寻死?”
“是啊,是啊,有了有了仙藉的人,都不归我地府里管辖,你这么一寻死,真是把我们给害惨了,我们要一级级向阎罗王报告,让他来定夺!”另一个判官也拿着朱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兜了两个圈子,接着又说:“牛头张仁、马面李虎、羊角赵山、猪脸李兴也真是的,也不分个青红皂白。”
“兄弟,你就别指望他们了。他们都可是爱钱爱钞的主儿,根本就不分青红皂白。押到这里的冤魂,一个个都身无分文,跟水洗过一样。你难道就没发现?”拿册籍的那个判官撇了撇嘴,接着又说:“美女,你在旁边等着吧,等我们忙完了这一阵子,我们带你去向阎罗王报告,看他一个什么意思?我们都是些办事跑腿的,实在是人微言轻!”
“两位判官,你们就不去报告了,省得麻烦。什么仙藉不仙藉?我也不要了。哪怕下辈子让我当牛做马,我也愿意,且毫无怨言。”苔丝客客气气的拱了拱手,接着又说:“两位判官,你们就行行好,让我去投胎吧!哪怕就是让我当牛做马,我也同意!”
“使不得,使不得!美女,你这不是砸了我们的饭碗吗?要是让阎罗王知道,轻则申斥一顿,重则小命难保。”一个判官哭丧着一张脸,有些心有余悸。
“美女,你就不要难为我们了。这事要是传到天庭,让玉皇大帝知道,阎罗王也会大位不保,我们肩膀上吃饭的家伙,保不齐就会掉了啊!”另一个判官也苦哈哈的,面如死灰。
苔丝见说不动两个判官,也只好作罢,再说多了反倒无益。她只有等在旁边,看着两个判官一个对照册籍,一个验明身份,忙得不可开交。验明了身份的人,不管是堕入人道还是畜道,都必须先经过十八层地狱的鞠审,涉血水河,过奈何桥,受尽苦楚,九死一生。
不难怪,连阳世上的人都说,人的这一生,实在是太坎坷了,犹如经历了十八层地狱。看来,这不是信口开河,而是有一定的依据和理由。
人间就是炼狱,炼狱就是人间。
苔丝凝神屏息,侧耳细听,十八层地狱那个方向,隐隐传来了鬼魂们哭喊嚎叫的声音。那声音恐怖,无助,醮满了血,带着哭腔,尖锐得很!就像一支很长很尖的锥子,一点一点的穿透了苔丝的皮肤,洞穿了她的心脏,渗进了她的血液和每一个毛孔。
此情此景,苔丝感到有些侥幸,幸亏刚才两个判官坚持原则,没有凭意气用事,答应她的请求。要不,这阵子在十八地狱里受油锅之刑的,大声哭喊和嚎叫的,就是她苔丝了。人的骨头再硬,性子再刚强,也挺不过刀山铁树,石磨刀锯,磔刑牛坑,奈何桥独木难支,血水河波涛汹涌,等等,在此就不需要一一赘述了。
等啊等,苔丝耐着性子等了半天,两个判官好不容易才忙完了。一个放下了朱笔,一个合上了册籍,正了正帽檐,把苔丝夹在中间,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宫殿。宫殿不大,却十分复杂,曲廊和甬道很多,如果不是两个判官在前面领路,苔丝根本就走不出来。
宫殿门口,等着两个鬼卒,一个人牵着一匹高头大马。看样子,这是判官的两个随从,年纪都不大,长得眉清目秀。只有两匹马,却要坐三个人,苔丝有些难为情,扭扭捏捏的怎么也不肯上去。一个判官急了,红着脸说:“美女,别害羞,我们都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
“是啊,是啊,再迟阎罗王就要下班了。不知又要等到哪年哪月?他才会升殿议事!美女,机会难得啊,快上来吧!”另一个判官也拍了拍马鞍,仔仔细细的看了苔丝一眼,眉开眼笑,盛情相邀。“我们都是一些黄土掩脖子的人了,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苔丝一想想也是,自己就是再矜持,也必须面对现实。如今自己猪不嗅,狗不闻,舅舅不爱,姥姥不亲,连男朋友都弃之如敝履,再矜持又有什么用呢?苔丝擦了擦有些潮湿的眼睛,认镫上马,拿住了缰绳,紧紧地坐在一个老判官的怀里,嘴上不说,多少还是有点尴尬。
可能是吃多了大蒜,老判官的嘴里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薰得苔丝用一只手捏住了鼻子,还是险些背过气去。好在判官一抖马缰,骏马撒开了四蹄,开始嘚嘚地奔跑了起来,老判官嘴里的那股大蒜味,也在微风中飘散,像一个谁也不愿提及的梦寐。
酆都城很大很豪华,大大小小的建筑都十分别致,很有异域风味。苔丝坐在马上,在城郭里面穿梭,就像在如画的风景里行走,目不暇接的不仅是风景,还是一个民族的风俗和历史,情感和艺术。阎罗国之所以存在,生生不息,而这些就是他们的国粹和精髓。
苔丝有些害臊的坐在马上,随着两个判官穿街过巷,上坡下岭,不大一会儿工夫,就到了皇城脚。不愧是阎罗国的紫禁城,布置得富丽堂皇,装修得美仑美奂,麒麟,貔貅,狮子等各式各样的猛兽,都蹲伏在大门前面,尖嘴獠牙,威风凛凛,隐隐透出一股王者之气。
饶是见多识广,苔丝也吓得不轻。这么多的猛兽,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弄过来的。其中有一些异兽,苔丝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虽说从老祖宗的传说里面见过,却从来就没有见过实物。今日一见,苔丝也算是长了见识,开了眼界,受益匪浅。
守卫王宫的几个侍卫,两个判官大多认识。他们简简单单的盘问了几句,就放行了。两个判官也不讲客气,将缰绳扔给了两个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厮,然后下了马,带着苔丝从皇宫正门昂然而入,既不感到胆怯,又没有半点心虚,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愧是阎罗王升殿议事的地方,巍峨的宫殿非同寻常,看上去翘角飞檐,亭榭林立,富丽堂皇,色彩鲜艳明丽的琉璃瓦,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闪发亮。鳞次栉比的宫殿星罗棋布,都掩映在红花绿叶之间,神神秘秘,若隐若现,还真有一点山林藏古寺的味道。
苔丝的心里有些紧张,有些忐忑,紧紧的跟在两个判官的后面,登上了三十六级台阶,经过了三道门禁。在两个太监的引导下,终于走进了勤政殿。远远的,苔丝就听到了有人在大声争吵的声音。张飞不服马超。几拨人都唇来舌往,口沫横飞,争得急赤白脸。
见了阎罗王,两个判官都有些谨小慎微,吓得战战兢兢,汗出如浆。苔丝隔得很远,可她也感受到了阎罗王的威仪和那一股腾腾的杀气。两个判官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阎罗王请了安,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他们拿出册籍,仔仔细细地给阎罗王陈述来一遍。
阎罗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不停地点了点头,爽爽朗朗地笑着说:“这就有些怪了,世上还有这种事啊!不愿意入仙籍,却自甘堕落,想堕入畜道。这人是不是人被驴踢了?或者是脑子进了水?判官,快去叫过来,让朕好好地瞧一瞧,也好长长见识!”
判官得令,马上回过身来,朝苔丝招了招手。
苔丝见阎罗王有事相招,心里有些害怕,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可她也没有办法,在人矮檐下,哪敢不低头?再说,她思前想后,已经改变了主意。既然做一只鸟,做一条狗都这么麻烦,她不如干脆就汤下面,告一告她的那一个负心男友,跟阎罗王讨一个说法。
主意一定,苔丝的胆子就大了起来,什么恐惧啦,害怕啦,都像满天的乌云散得干干净净。赤脚的不怕穿鞋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自己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付出了那么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起点,又回到了当初出发的地方。
苔丝大步流星,目不暇接,跟在两个手执拂尘的太监后面,大胆地朝丹墀上走去,心不跳,气不喘,神闲气定。金鸾殿上人头济济,文武大臣们都把目光齐刷刷的投了过来。一时里,苔丝几乎成了公众人物,成了人人都关注的焦点。苔丝有些受宠若惊,一张好看的桃花脸,也涨得像泼了猪血一样红彤彤的,仪态万千,楚楚动人。
文武大臣们也像没见过极品美女似的,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身子一下子酥了半边,连脑子都不好使了。话到嘴边,却一个个都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孔子曰:食色,性也。那是定义的人间里的男子,哪承想?地狱里的人也好色,而且还这么严重?病入膏盲。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
苔丝一扬头,如瀑的黑发闪了闪,有些轻蔑的看了文武大臣们一眼,骄傲的撇了撇嘴,背着双手昂然而入。一找回失去了的自信,苔丝就变得轻松多了。什么样的场面?什么样的形势?她说可以举重若轻,应对自如。哪怕就是高高在上,杀气腾腾的阎罗王,她也不怕!
走到了丹墀之上,两个判官也是慑于阎罗王的威严,出于一片好心,偷偷地给苔丝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她跪下,给阎罗王磕个头,请个安。说不定阎罗王一高兴,就会网开一面,把她放回人间。或者,去向玉皇大帝请示,恢复她失去了的仙藉,岂不是两全其美!
苔丝是个何等精明的人,眼眨眉毛动,她当然知道。可她并不想这样,卑躬屈膝不是她的性格,乞讨来的东西并不光彩。她背着双手,像一个在皇宫里闲逛,没事的人儿,上上下下的把整个大殿都看了一遍,把每一个人,每一张脸,都摄进了她的眼帘,深深定格。
然后,苔丝的眼睛也没闲着,两束勾魂慑魄的眼光,投向了端坐在金鸾殿上,高踞在龙椅上的阎罗王。目光大胆,直接,热情,奔放,一点也不含蓄,大大方方的落在阎罗王的脸上。当然,阎罗王也在打量着她,把目光大胆的迎了上去,毫不畏惧!
只一眼,两个人都惊呆了,不仅是苔丝,还有高高在上的阎罗王。阎罗王马上站了起来,身体在不停的哆嗦,一步步的走向了苔丝。苔丝也泪流满面,不顾一切的向阎罗王冲了过去。欲知苔丝性命如何?阎罗王又是何许人也?沉冤是否得雪?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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