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皓虽然动弹不得,却卸下了防备。

秦微话落,他心中忽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此时此刻,他几乎没有一丝想要挣脱的心思,反而是很希望,这一个小时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若不是这个略显诡异的姿势,他倒真的觉得,今夜的月色如水是很美的景致。

他不必担心她会要了他的命,更不必为了眼前的少女纠结挣扎。

这样,岂不是很美?

不沾尘埃的凉风,不染血色的皓月。树影婆娑,皎皎从容,暗香浮动红湿重。

至少这一刻,他们暂时不是敌人。

“你居然会夸人?”江云皓笑着打趣。要不是无法动弹,他真的极想抬头看看眼前的少女。

清绝如仙的少女,眉眼皆如清风箬叶。桃花色唇瓣轻启,必定是人间绝色。

秦微弯了弯唇,声音轻快,“是啊,不得不夸你,这一招借刀杀人,高手啊!”

她对江云皓其实并没有多么反感,几分钟前他们还是敌对的双方,筹谋算计,置对方于死地本就是人之常情。

“从一开始的喷泉水就有问题,你肯定清楚。唯一的监控盲区就是喷泉后面。而我们也一定会在喷泉后停留,所以喷泉的水花会无可避免的吸进鼻腔,且不会引人怀疑。”

秦微语气闲淡,侧脸看着江云皓,“我分析的对不对?”

江云皓心中暗暗叫绝,这样天衣无缝的布局她都能一眼看穿,他不禁怀疑,眼前这少女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秦微轻轻晃着腿,脚踝如白莲藕一般白皙水润,少女眸光含笑,多了几分随意,“喷泉水里面,加了什么药?”

她的声音很淡,仿佛是在问,咖啡里面加了牛奶还是红茶。

江云皓没说话。

秦微则是轻挑起嘴角,云淡风轻地道,“不愿说?好吧,我不逼你。所以呢,至于我是为何没中毒,我也不会告诉你。”

江云皓愕然。

这语气,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在逗小孩?!

闹吗!

江云皓哭笑不得,竟然玩心大起,模仿着少女的语气,“那好吧,等你那天想说了,说不定我也想告诉你了。”

秦微果真是笑着点点头,然而随之话锋一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不过后来,意欲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当个替死鬼,这笔账我得跟你算清楚!”

她轻笑了一声,从青石凳上站起身来。

烈如骄阳的笑容,张扬狡黠,一步一步走进的女孩,白色的裙摆勾起一阵香风。一丝邪笑,衬得少女白玉无瑕的面孔多了几分迫人的明艳。

哪怕在沉水般的夜色之中,她也是阳光。是三月的骄阳,映着三月的三千桃花,乍然绽放在这浓郁夜色中,明亮地几乎灼伤了他见惯了血腥的双眼。

多年后,他永远记得山峰呼啸的那日。第一次相遇,那时的少女凌厉如剑,锋芒潋滟,简直是冰雕雪琢的妖精,直抵人咽喉。

饮鸩止渴,莫过于此。

但是他并不知道,当年的少女,记住的却是香港的夜色荼蘼中,第二次相遇。她是夜色中明艳照人的精灵,几乎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灵动地顾盼生姿。

玉色月影,笑靥如花。

“杀了你?”秦微牵起嘴角,玩味地笑着,修长的手指缓缓勾起了男人的下巴,“太无聊了。所以我决定,在封你一个小时的穴道!”

话落手起,背后骤然一痛,少女已经收了手。

秦微意味深长地垂眸看他一眼,轻拍了拍手,转身离开,知道气息消失在夜色中。

不远处的六号保险仓中忽然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秦微柳眉一挑,迅速赶了过去。

当看淡眼前的一派狼藉后,秦大国师头都大了。

“你们究竟几岁了?!”

少女裹挟着刀剑杀伐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把三个人全部招呼了一边,纷纷磨牙。

这三个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秦微想咆哮!

这三个蠢货一准是老天专门派来整她的吧!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三个人,除了宋念心的情况稍显乐观,剩下的艾森小爵爷和助理先生,何止衣衫不整!

艾森的上身的西装被撕得破破烂烂,左脸夸张地肿了起来,裤子衬衫上沾满了灰尘,头发凌乱地简直像被飞机吹过一般。助理也好好不到哪里去,正惨兮兮地趴在地上抽冷气,裤子破了个洞,吃了一嘴的灰尘。

秦微忽然觉得,这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炎天会的高手

这明明是从丐帮来的啊……

“哦,我的秦你总算回来了!”艾森咧着嘴角坐了起来,整个人简直快哭了,“你们华夏国的古董……怎么还会打人?!太可怕了!”

打人?!

秦微挑眉看他,你还好意思说?!

这三个家伙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尘封了多年的煞气,自己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三个家伙居然就干把保险箱撬开了?!

秦微确信,如果这里发生了流血事件,那么一定是这三个人不作不死!

“你们,有没有受伤?”

纵然是猪一样的队友,秦微还是秉持着人道主义原则,关心一下这三位的生命安危。

宋念心喘着粗气,面色惨淡地摇摇头,一旁艾森的助理也坐了起来,吐干净了嘴里的尘土,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不知艾森是出门没看黄历,还是作恶太多遭报应了,另外两人都没事,只有他的左手肿地像个馒头。

秦微轻轻粗眉,蹲下身,拉过艾森青肿的左手。

照理说,小小的磕碰不应该这般严重。

沉吟片刻,秦微忽然想起了阴煞这一遭,心头一紧,“你手上,是不是有伤口?”

艾森魔怔着还没回过神来,秦微已经打开了手中的手电筒,仔仔细细检查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艾森的左手食指上有一道快要痊愈的小伤口。

“我的手……这、这是怎么了?!”陡然一看见自己的左手肿成这幅尊荣,艾森吓了一跳。

秦微沉声道:“阴煞入体。”

“什么!阴煞?”

艾森“腾”地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左手。

他明明没做什么啊,怎么会……阴煞入体?!

“你手上有伤口,这里的煞气怨念太强,所以就进了身体,”秦微两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停了片刻,松口气道,“还好不严重,把淤血放出来就没事了。”

一听到“淤血”二字,艾森的脸色猛地变了一下。

挣扎良久后,艾森终于咬咬牙睁开了眼。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悲壮,他小心翼翼地把左手递给了秦微,“你动手吧!”

说罢,飞快把脸转向了一旁。

秦微白了他一眼,淡淡提醒,“艾森少爷,这里没有刀子,你让我怎么动手?哦对了,这里大概有古墓里挖出来的刀子,你要是不怕的话,我们可以借用一下。”

艾森的嘴角抽了抽,秦大国师一本正经地继续开玩笑,“不顾我得提醒你啊,那些古董上面可能有些病毒啊、细菌啊,搞不好就感染了……”

眼看着秦大国师准备将语言付诸行动,艾森眼疾手快抢回了自己的左手,惊魂未定地看一眼似笑非笑的秦微,一脸警觉地向后缩了缩。

助理先生没憋住,笑喷了。

艾森被折腾得颇为狼狈,坐在地上气喘如牛。

一旁的宋念心咬牙站了起来,忽然走到秦微面前,低声呐呐道:“那个……给你添麻烦了。”

秦微轻飘飘地扫她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地下东西有煞气,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宋念心低着头,没说话。

他们原本以为这对梅瓶出土了几十年,阴煞即便是有,早也该散了。

哪知道保险箱还没打开,毫无防备的三个人已经被阴煞撞了出去。

若不是三人都是习武之人,知道应急的调息之法,只怕现在就不仅仅是形容狼狈这么简单了!

“都退后。”秦微的声音冷了下来,清冷的眸光漫开。

艾森三人对视一眼,推到了墙壁四周。

秦微蹲下身,侧了侧脸,一道气线弹出,打开了保险箱。

周身的气场明显变了,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宛若獠牙狰狞的凶兽张开血盆大口,血腥而阴戾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秦微冷哼一声,不紧不慢地戴上金丝手套,掌心中静静躺着六枚八卦钱。

乾隆通宝,铅四铜六的铸造比例,用于六壬排盘起卦最为合适。

临走时刘瑶不放心,于是便把蕴养在阵法中的几枚铜钱给秦微带上了。

唔,看样子,用处不小。

秦微勾唇,无声笑了。少女淡笑着,平静无波的眸光却冷若寒芒,冷艳决绝。

锦盒打开,铺天盖地的黑气疯狂涌出,转瞬之间,阴恻恻的煞气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每一寸的光亮。

邪风忽起,吹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艾森几人牙根都打起了哆嗦,即便是看不到眼前肆虐的黑气,但是他们依旧感觉得到,阴戾寒冷的邪风,正从四面用来,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秦微轻喝一声:“阵开。”手中的六枚铜钱应声而起,在汹涌滚动的黑雾中蓦地发出通透金光,宛若乌金破云,将阴沉沉的煞气染透金芒。

撕扯纠缠中,扭曲挣扎的嘶吼声几近疯狂,尖锐刺耳,像是困兽之斗,撕扯着宣泄不甘和屈辱。

阴煞,怨念,元青花……

六枚八卦钱加持,秦微眸光一冷,拿起了那只飞凤纹的元青花梅瓶。

冷冰冰的瓷瓶落在手中,虽然隔着金丝手套,冷飕飕地阴气依旧冰凉透骨。

等等。

秦微皱眉,重量不对!

玉指轻巧瓶底,声音清脆,若是仔细听的话,不难分辨出轻微的回声。

“当”、“当”

清脆如击磬的声音响起,仿佛传来了百年前朝堂之上的钟鼓乐鸣。

雍容悠扬,绵长悠远的钟声曾响彻大都。

每一条街道,元大都的每一寸土地。

曾有这钟声漫道,百年如一日。

百年,繁华如烟。

大元,昙花一现。

疆域最广阔的王朝最终化为历史的尘埃,伴随着策马扬鞭漫漫尘埃,永远沉沦在牧草青青中。

秦微指尖带上了内息,稳稳落在了梅瓶足圈上。

“咔嚓”一声轻响轻刺耳膜,碎开的白瓷明晃晃地划破了浓黑的夜色。

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阿里,

凉而温润的触感,沉甸甸地落在掌心。

是……玉?

温润,却并不寒凉,和田玉籽料,方才有如此细腻的润泽。

哪怕是数百年沉睡地下,数十年无人问津,它依旧是和田美玉,温润无双,韬光养晦。

手电光照来,秦微掌中静止的,正是一方玉玺!

和田白玉,大元王朝的玉玺!

穿越了数百年的蜚短流长,穿越了数百年的繁花落魄,大元王朝失落的玉玺,此刻却从凤瓶的瓶底掉落而出。

倏尔寂静,落针可闻。

这该是

怎样的一方玉玺?

大元王朝传国玉玺,白玉方雕上貔貅盘踞,微微翘首,目视南方。

逐鹿中原,天下舆图。烽火连天,繁华无数。

宋念心愣愣看着,忽然想起了元朝历史上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帝王

元惠宗、妥欢帖木儿。

元朝第十一位君主,悲剧帝王。

彼时的元朝,皇位更迭、内乱不断,少年的妥欢帖木儿被当成质子送入高丽,受尽磨砺后终于归国,背扶上皇位。

然权相伯颜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大元王朝的帝王根本就是傀儡!

数年后,终于有力量一举扳倒伯颜。元惠帝本欲励精图治,哪知道随之而来的却是天下大乱,战火四起。

千疮百孔的王朝,风雨飘摇的王座,他一力承当,让苟延残喘的大元回光返照。

然而,回光返照永远只是回光返照。

大元昙花一现的悲剧中,从不缺少以悲剧结局的希望。

他终究败了,无力保住万里江山,退居北方茫茫草原。

他是王,大元的王。他也是丈夫,奇皇后此生唯一的依靠。

逆旅北逃,风尘仆仆,他最爱的女人,却永远消失在了茫茫黄沙野马尘埃的漠北。

至正年,龙凤呈祥。

最后的缅怀,消亡前的悲歌。

明朝一页揭过,直到清兵入关,大元的传国玉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穿过玉玺下落不明,连同那旌旗残破的大元王朝,是血色荼蘼的落日,最残忍的艳绝。

腥红喷薄,滴血的不甘,生生地

撕裂了昼夜。

撕裂了历史。

……

耳边,似乎回到了百年前。

那一日,角鼓争鸣

那一日,刀光剑影

那一日,血染旌旗

可是那一日,你在哪里?

不息的呜咽,似乎在倾吐着百年的不甘,百年的冤魂,还有那百年的

一曲情殇,最终不过指尖流沙,随风而逝。

几人走出六号保险仓,相顾无言。

直到乔钰等人出现,秦微方才回过神来,迷蒙的抬眸,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一般漫长。

眼前那人,眉目如画,温柔刻骨。

秦微红了眼眶,鼻子一酸,愣愣落下眼泪来。

乔钰倾身把人拥入怀中,声音有种无可言说的柔情,“我在,别哭。”

我在,别哭……

乔眠月……

究竟是不是你?!

秦微趴在乔钰怀中,在他如莲似雪的气息包绕中,眼泪几乎湿透了他的衬衫。

乔钰柔声哄着怀中的人儿,四周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什么情况?!

他们有嫂子了?!

秦微哭够了,在乔钰怀中平复了心情,方才抱歉的抽了抽鼻子,“你的衣服……”

“没事。”乔钰替她拢起耳边的碎发,淡笑温言,“我的衣服,你可以尽情哭。”

秦微愣了片刻,被逗笑了。

环视四周,这时秦大国师方才记起,貌似还有个伤员艾森没处理?

于是艾森便被毫不温柔地拖到了乔钰面前,“他的手受伤了,你给他处理一下!”

话音未落,“重伤”的艾森小爵爷还没来得及装个可怜求个安慰,就已被秦大国师颇为嫌弃地甩给了乔钰。

乔钰抬眸扫一眼艾森青肿的左手,语气波澜不惊,“嗯,伤得不重。”

艾森瞪眼,正要开口抗议,眼前寒光一闪,血花飞溅。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山野,惊起了一树乌鸦。

秦微忍不住皱眉,她的耳膜!

乔钰不知何时戴上了手套,如玉的长指握着手术刀,一手按住了艾森的左手手腕。

淤血放出,艾森的左手迅速消肿。

然而面有菜色的后者,哆嗦着看到自己手边血流遍野的惨状时,居然白眼一翻,直接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嘎?!

晕……晕了?

不会吧!秦微咽了口口水,小声道:“那个……他怎么晕了?”

这世界是不是玄幻了。

不就是……流了点血吗,能有多疼?艾森一个大男人居然直接就给晕了?!

某人心虚地干咳两声,那个她是不是太粗暴了……

乔钰把昏迷的艾森交给了艾森的助理先生,摘下了沾上血的手套。

看一眼略有些忐忑的小女人,宠溺地把人揽进了怀中,他慢条斯理地道:“他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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