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场比试,中原商队输一平一胜三,当然是赢了,按照惯例,这时律特勤就会宣布本年皮货贸易权的归属。律特勤刚要勒马走出来,就见颉利可汗的侍卫跑到近前说了一声什么,律特勤下了马,走到颉利的胡床前,颉利低声说了几句,律特勤走到场中直接宣布可汗回帐。颉利可汗把老可敦抱下胡床,搀扶着她走回大帐,胡床全部空了,旁观的突厥贵族也走了一大半,律特勤大声宣布接受所思宁部与西伽特勤所部议事,之后自己也走进大帐,再也不见出来。

宋念臣脸色沉重,眼里满是紧张疑惑,安伯宽慰他道:“别急,再等等。”那边胡人商队也离开了,宋念臣带着大家不敢动,眼看着突厥两部在场中大吵大闹,也不知在争些什么,一直到天色黑透了,场边的人都走了,也不见大可汗和律特勤出来,看来今天不会有结果了,宋念臣手一挥,带着商队回营,一路上谁也不敢说话。秦长儒等人在营地翘首盼望,看到大家黑着脸回来,以为比输了,也不敢问。

宋念臣当先进了帐,安伯叫忠恕、来蛮、陈修、达士可和虞大宏一起进来,把安伽蓝也叫了过来。宋念臣脸色阴沉,看看大家,道:“事态不好,大可汗可能变卦了。”安伯笑了笑:“事情有变是真的,我们赢了也是真地,突厥是个大国,做事不是我们尽能捉摸,我想大可汗不会自打嘴巴,大家回去不要与人议论,以免动摇军心,也许明天就会有消息。”来蛮问:“安伯,大可汗为什么会这样?嫌我们进贡少吗?”安伯摇头,达士可也问:“这次我们赢得很利落啊,特别是大勇的两场,一点争议没有,胡人也没说什么。”这时虞大宏说道:“可能与那个胡人有关。”众人不知他指的是哪个胡人,虞大宏道:“就是坐在右首床上,留着山羊胡子的。我看到大勇比试结束时,他跑到大可汗面前说了些什么,然后就又坐了回去。”其他人当时都盯着场内,没人关注颉利,安伽蓝道:“据说最近颉利大可汗特别宠信胡人,胡人相助胡人,说不定就是他们使绊。”安伯想了想,对宋念臣道:“明天我们分头行动,柜头带人再去大帐等候,我、大宏和伽蓝去走动走动,有什么消息,相互告知一下。”宋念臣点点头:“比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散了吧。”

忠恕回到帐中,其他人已经知道今天他连胜了两场,都不住夸赞,热闹了好一会才沉寂下来。忠恕躺在地上,闭目回想着白天所看到的一切,突厥大可汗、老可敦、一众王公贵族,那些旗帜、祆教胡人、胡商,还有那个萨满教使者,把这些深深刻在脑子里。这一天,他最希望看到的两个人一个也没出现,心里不免有点失落,至于颉利可汗为什么变卦,他无心细想,只想着未来几天遇到宝珠和三伯应当如何解说。

次日,宋念臣带了来蛮等人去可汗的大帐,虞大宏和安伽蓝分头出去了,过了一会,安伯来到忠恕的毡帐,让他随同自己去走走。二人骑上马,也向大帐所在的方向行去,忠恕见安伯今天特意修剪了胡子,扎了根镶玉的腰带,显得很是精神,马背上放置了一个小布袋子,不知他要去拜访什么人,也不知他为何要带着自己。安伯和宋念臣心里像明镜一样,早知他绝不是一个系马,虽然他昨天接连赢了两场,为商队立了功,但也得不到他们的信任,办私密的事情不会带着他。

快到大帐的时候,安伯转向北面,忠恕看到在东北方约十里处,还有一处营地,营地规模不大,约有四五十顶毡帐,中央立一顶白色大帐,帐前树着一杆绿色的旗帜,旗杆顶上挂着一只黑色狼头。忠恕现在已经知道,除了突厥大可汗,只有分封的各部可汗与领兵的厢察才能立狼头纛,其它部的吉利发、俟斤、达干,只能立狼头旗。突厥的旗帜以白色为主,像这样绿色的狼头纛很少见到。离营地还有一里多地,忠恕看到有两队骑兵在周围巡逻,这些骑兵的衣甲是黑色的,领头的打着小黄旗,可能是附离中的黄甲兵,他们是大可汗最为信任的亲卫。这时一队骑兵迎了上来,安伯早早跳下马,忠恕也跟着跳了下来,那骑兵行到近前,安伯躬身行礼:“南朝商队领队安万钧求见致单大人!还请通报!”领头的骑兵喝问:“何事见大人?”安伯道:“致单大人去年要求商队购买的物品已经带到营地,特来给大人回命。”那骑兵挥手让二人原地等待,自己回营请示,不一会就转了回来,让安伯和忠恕交出兵刃跟着他们。忠恕觉得奇怪,昨天在大帐前,颉利大可汗与突厥一干重臣都在场,也没见收缴兵刃,围在颉利可汗身边的人个个都挂着佩刀,情绪激动时甚至抽出刀来欢呼,这个致单大人不知何许人,要见他反而不能携带兵器。

一进营地,忠恕就觉得此处与其它突厥大营有些不同,只见毡帐排列整齐,军士衣甲齐整,没人像速阔他们那般嬉闹。二人被领到一顶灰色大帐前,那骑兵也不通报,自己径直离开了。安伯整理了衣领和帽子,从马背取下布袋,推门进去。大帐里很亮堂,只见帐围上开有三个窗户,普通突厥人家常备的地毡、饮具、食器、胡床等用具一样也没有,在正对着门的地方放置了一个中原样式的桌案,左侧摆了一个小火炉,桌案后坐着一个突厥老人,身后站着四个挎刀的突厥武士。那老者身材瘦小,皮肤蜡黄,面上满是皱纹,穿着一件旧皮袍,双手笼在袖中,一双细眼睛眯缝着。安伯放下布袋,上前一步,摘下帽子躬身行礼,那老人微微颌首,表示看到了,安伯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双手捧上前:“致单大人吩咐的物品全部备齐,请过目。”那致单大人动也不动,轻声道:“不用看,我都记在心里,明天一早把东西送过来。”安伯见他不接,收回羊皮纸,装进自己的衣袋,又捧起那个布袋子,道:“我们特意为特勤殿下采办了一些小礼物,聊为表达恭敬的心意。”致单大人脑袋微微点了一下:“放案上吧。”

这人架子端得好大,收礼都不抬一下手。安伯把袋子放到案上,后退几步,然后道:“我们还专为特勤殿备下些微私人用品,为致单大人准备了暖身护眼的神药,明天一并奉上。”这次致单大人头也不点了,就像没听见,安伯还想再说话,致单大人轻声问道:“还有事吗?”这分明就是在下逐客令,安伯躬身道:“不敢惊扰致单大人了。”说完后退着就要走,致单大人突然问道:“你们在也律台营地过的冬天?”安伯停下身来,道:“也律台俟斤盛情相邀,我们打扰了三个多月。”致单大人问:“最近一个月吃的是马肉吧?”安伯道:“是的,多是马肉,间杂着一些羊肉。冬天雪太大,谷内谷外,马匹被冻死很多。”致单大人又问:“也律台俟斤还穿着他那件黑狐皮氅?”安伯想了想,道:“是的。”致单大人眼睛眯得更很了,半天不说话,安伯犹豫一下,道:“大人如果没有其它吩咐,我们告退了。”致单大人眼不睁,头不抬,安伯转身向忠恕使个眼色,二人悄悄退了出来。

回营的路上,忠恕忍不住道:“安伯,那致单大人好大的架子,比大可汗还难接近。”安伯道:“致单大人是突厥有名的智者,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物,据说当年还是一员猛将,颇有战功,可惜壮年时被敌人下毒暗算,身体日益衰弱,经常发冷,眼睛也怕见到雪光,所以冬天很少出去。”忠恕心道怪不得冬季已过,他还穿着厚皮袍,身旁放个火炉。安伯道:“前任大可汗对他非常看重,颉利继位后,也想带他在身边参赞,但他自认为老了,把所有的家财都分给了族人,弃了官职,自愿留在福特勤的帐前服务。”忠恕问:“他为什么问我们是否吃马肉?”安伯道:“致单大人考虑事情很独到,我猜他是想问也律台部落牲畜折损多少。突厥人一般吃牛肉和羊肉,马是舍不得吃的,除非是死了,如果连吃数月马肉,那这个部落冬天一定损失颇大,来年就穷困了。”

这个冬天,也律台部落的马牛死了几近一半,忠恕疑惑道:“我见速阔他们一点也不忧虑,整天打猎喝酒,玩得很开心啊。”安伯笑道:“突厥人就这样,只顾眼前,不虑长远,春天一过,他们就难过得要哭了。没有了马,没有东西向可汗进贡,也不能提供精兵出征,别人都知道他们的部落变弱了,大可汗不再喜欢,就有人来抢们的牧场,那时他们就惨了。”忠恕有点为速阔他们担心,安伯道:“强的去打别人,弱了就被打,受了灾的被打,没受灾的打别人,草原上历来如此,突厥人生来就这样,没有改变过。”忠恕又问:“那致单大人问俟斤的皮裘,也是想问部落今年的收获?”安伯道:“是啊,如果一个俟斤穿着旧皮裘,那说明部落这几年没什么收获。”忠恕心道:如果突厥的各个部落都受了雪灾,可能内部就会乱起来,那时倒是进攻他们的好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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