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对茂林一家人來说,应该是个难眠之夜了,

公元一九九一年入冬后的第一场大雪,是在竞争上岗的大幕关闭了沒几天后,终于姗姗來迟,飘飘洒洒地降临到杏花村的山川大地上,伴随着这场大雪而來的,竟是久已忘却了的惊疑与惶恐。

下雪的头天下午,振书匆匆地赶往山外,到镇子的邮局里投递了一封家信,这封信,花费了振书一天一夜的脑汁子,他几经推敲后,才写成,是专门邮给在外当兵的孙子秋分的。

这些日子來,杏花村形势的骤然变化,令振书既喜又忧,喜的是,夏至竟然出息了,出息成了一名响当当硬梆梆的“天野”副总,这是振书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更是老李家多少年里从未有过的喜事,试想,以李振书为首的李氏家族,从來就跟官儿无缘,就连乌纱戴在头顶上的感觉都不曾有过,这回,竟然一下子弄來个货真价实的大帽子,扣到了自家人的脑壳儿上,其中滋味儿,足以叫振书一家人欣喜得心花怒放手舞足蹈,终至于昏昏然不知所以然了。

四季两口子乐极生悲,为了谁人在夏至身上花费的心血多少而争执起來,最后说岔儿了,俩人竟然狠狠地吵了一架,差点儿就要动手动脚了。

冬至见到哥哥弄了个大官儿当上了,自是欣喜若狂,他拽着夏至的胳膊道,哥,今后你厂子里的所有生活招待,必须安排到我的饭馆里才行,就跟上年杏仔掌控石子场时那样,逢场必到,吃、喝、拿、要得越多越好。

夏至气道,你寻思这个厂子是咱家开的,是我一个人的么,厂里的规章制度那么严,我能想咋样就咋样么,寻思得美呢?

冬至便怒道,咋儿,你当上就扎撒啦!当初,要不是我为你才退的场,能有你现今儿的得意么,告诉你,要是今后你不关顾着我的话,可沒你的安稳日子过。

夏至嗤之以鼻,不屑应对,冬至便翻了脸,跟夏至大吵大闹了一顿,最终,哥俩脸红脖子粗地不欢而散。

振书毕竟是振书,是自恃为杏花村里无人匹敌的智者贤能,他在昏昏然又不知所以然的心境里挣扎了很短的时间,就强迫自己立即冷静下來,细细掂量杏花村目前的格局及今后可能发展的趋势,冷静思考出的结果是,形势不容乐观,老李家人还需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他认为,竞选后的杏花村已形成三足鼎立的格局,宋、李、贺三家各据天下的一角,总体评价起來,宋姓暂时占了上风,就如三国中的曹操一般,人才济济,拥权厚重,其代表人物,就是木琴麾下的茂林、杏仔、京儿、公章等人,以凤儿为代表的贺姓人家,有酸杏在背后掌舵献计,人民冲锋陷阵,也是不敢小觑,当属孙权之辈占据的江东一股稳固势力,李姓人家的代表人物,当然是非振书自己莫属了,他的旗下,只有刚刚春风得意的夏至堪当手下大将了,虽说金莲和四喜的名头儿日渐看涨,但走的毕竟不是正途,难以与宋、贺两家正面交锋,更为重要的是,李家至今沒有个出谋划策的智囊人物,就如刘备有了关、张两员战将,却独独缺少了诸葛亮一样,空有大略而无谋臣,

这个时候,振书就想起了在部队当兵的孙子秋分,秋分的才略,是在上年回家过年时,就已显露出來的,在茂响石子场的问題上,秋分只是略施小计,便叫茂响死无葬身之地了,从此,振书更是对秋分刮目相看了,他认定,秋分就是自己的谋臣,是老李家今后能否在杏花村中赖以立足生存的诸葛孔明了,他要把村子里的形势告诉秋分,叫他再小试身手,帮自己摆正李家在杏花村未來发展中的位置和方向,信中,他很是详尽地介绍了一遍茂响的石子场如何在秋分的计策中土崩瓦解的,借此大大地夸奖了一番秋分,让他一定要再想出个好主意來。

寄完了信,振书又到了饭店里,跟四方拉扯了好半天,他告诉四方,冬至又不想搞饭馆了,要上商店,跟柱儿搞竞争,冬至目前最缺的是资金,想叫四方给凑合点儿,四方很是为难,说冬至是个拽子,干不成事的,好好的饭馆弄得半死不活的,恐怕上啥项目都白搭呢?振书就怂恿四方说,叫冬至再试试,总不能眼瞅着他吃不上喝不上吧!四方沒有说帮,也沒说不帮,只是说自己要跟银行商议商议再讲,就支吾着把振书打发回了村子。

或许是年龄大的缘故,或许是自己生就的不擅长这种平衡技巧,振书一直沒能学会骑自行车,更别说是用脚一踹就能蹿的摩托车了,他进出山外,一律用老法子,专靠脚丈量,间或遇到村子里骑车的人,方能叫人家捎一下脚。

振书朝村子里赶去的时候,天空就已布满了厚密的彤云,灰茫茫地一片,如一床厚重的棉被,罩在了冬日凄寒的旷野上空,山套里沒有风,只有无处不在的寒气四下里漫漶过來,振书不得不裹紧了棉衣,疾步朝村子里赶去。

快要到村口了,在刚好接近祖林的地方,走得一身细汗的振书稍稍放缓了脚步,他靠近路旁的渠沟边,解开腰绳小解,一股热气腾腾的浑浊尿线斜斜地跌进枯草丛里,他感到如释重负后所带來的一丝轻松。

正当他眯起小眼睛,享受着这种惬意的时刻,忽有一团红影子在不远处的累累荒冢间闪耀着,他的脑壳儿猛地震颤了一下,心里莫名其妙地“怦怦”跳个不停,他惊悚悚地抬起头,朝刚刚瞄到那团红影的地方细细瞧去,那里只有凌乱的坟头遍布于荒坡,长而密的枯干蒿草静立于肃杀的冬日里,不见一丝儿的生机景象,但是,他的脑壳儿依旧感受到那种震颤过后的余震:“怦怦”的心跳依旧沒有停息。一种不祥的预感充填了他的大脑,以至叫他忘记了自己正在撒,冻得他一阵冷颤,思摸起來,又是一阵狐疑,一种直觉告诉他,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个似有不祥征兆的是非之地,振书急转身,一边慌慌乱乱地提上裤子,一边急急忙忙地朝村子里疾走而去。

不知是被惊吓所致,还是因为赶路过于匆忙,回到家里时,振书已是通身大汗了,女人看到他的脸色不好看,就问他是咋的啦!叫鬼催了么,振书沒有心思搭理她,他惶惶地坐在锅屋里,歇了歇气,直到浑身的汗已经泄了,心里依然不能平静下來,他反复思摸着,刚才会不会是自己年龄大了眼就花了,看走了眼了,细细回想起來,好像又不是,再往深里推敲,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早已绝迹的那只火狐狸,他便越觉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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