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们没有发现

有一个角色失踪了

至少十年

中士把行动时间拖延到了下午3点左右,事实证明,一个小时的睡眠和一些热食总算把士气挽救了回来。现在士兵们看上去总算不像僵尸了,而且还恢复了一些干劲。

当他们抵达攻击起始线的时候,阳光西斜,刚好点亮了西向的所有窗口,在空荡荡的墙壁上投射出一块一块明亮的背景。往回望去,身后那两栋十三四层建筑死气沉沉的,和城里的其他建筑没什么区别。

他侧转身,30的残部拉成了两条歪歪扭扭的斜线,散布在两栋公寓楼之间泥泞的空地上。空地的中间歪着个球形的攀爬架,破破烂烂的油漆挂下来,像是海草挂在一条死去的海怪的骨骼上。

在这片空地的另一头,大约100米外,是一条狭窄的林荫道。现在路面上铺满了去年的枯枝败叶,树冠像疯人的胡须一样肆意膨胀成了一团巨大的绿色阴影。阴影之下,是一道平缓的土坡,长着齐腰高的杂草,垮塌的铁栅栏和围墙被深埋在杂草之下。

法师举着他的魔杖,站在杂草之中。那不是一个好位置,因为一栋字形的6层建筑横在他的面前,阴森森的开口正对着他。

走在法师身后的尖兵停在行道树的阴影下,抬手握拳。跟在他身后的松散横队在原地停下,单膝跪在泥地里监视着建筑的窗口。他们已经停停走走好几次了,没人还乐意卧倒在泥泞里。

“我们必须得走快一点。”博士喊道。

这老头同样单膝跪在泥里,但是手上没拿武器。基金会给他配备了某种加料的小短枪,但是在前一天夜里的混乱中,博士把它弄丢了。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从来没指望那把枪能发挥作用,现在反倒减轻了博士的负担。

“让他们走快一点,中士。”博士喘了几口气,但看起来仍然很疲劳。他翻过手腕,撩起袖口又看了次手表,摇了摇头:“过去催一下,别磨蹭了。”

中士无奈,只能招招手把他的支援火力喊回来:“柯克,你看着博士。”

在渗透进入俄军巡逻线的范围之后,他们已经关闭了无线电。这片隔离带里遗留着许多本地居民的生活痕迹,不过事隔这么多年,建筑里已经剩不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本地的黑帮和拾荒者很早就被驱逐了出去,因此任何异常的无线电活动在营一级电子战系统上都会变得异常醒目,很可能招来巡逻队的注意。

他小跑了几步,横跨软绵绵的泥地,一脚一坑地跑向大队的方向。

“怎么回事?”

尖兵隔了老远冲他挥了挥手,食指竖在嘴前。他的面孔被单孔滑雪面罩遮了大半,眼睛隐藏在护目镜熏黑的涂层之后。

中士也放缓了脚步,他已经听到了法师自言自语的声音。从这个角度望去,法师与其说举着手里的法杖,不如说正将全身的重量挂在一道以法杖为标志的分隔线上。

在那条线以上,是来源不明的暗影,笼罩着法师的面孔。他的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的,与现实之间只隔了一层。

法师在争辩什么,很用力地梗着脖子,仰着面孔。中士顺着他的视线向上望去,迎着夕阳,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阴影覆盖的范围,就像岩浆灯里水和蜡的分界一样。

在法师召唤而来的阴影中,有一条细长的影子从西斜的太阳前挪开了,紧接着,又一条同样细长的影子挪进了同一个位置。

中士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那些细长的阴影上似乎支撑着什么色调更为幽暗的东西。在他朝那边打望的时候,那东西刚好结束与法师的争论,改换了一下姿势。

那东西像个多足的圆规一样戳在界面上,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是中士能感觉到界面的振动。其他人可能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振动,同时缩了缩脖子。

尖兵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僵在那里,转动手腕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指了指中士,轻轻抬起下巴,示意他往上看。

中士也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护身符贴着皮肤正变得滚烫。这说明污染源已经离得很近了,可能就在他头上不远的地方。

他慢慢仰起头往上看过去,一支尖利的指爪就悬在他头顶上,正轻轻地刮蹭着他们之间薄薄的一层暗影。

法师似乎喊了句什么,在阴影之中,隐约又有更多高脚利爪的怪物朝他围拢过去。中士紧盯着自己头顶那条不怀好意的长腿,悄悄地把步枪抬起来,向上指着。这件武器也许根本就帮不上忙,但至少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些。

那些怪物对法师可能有所忌惮,只是在三五米外影影绰绰地围着,却并不向前。只有几只踩在人头顶的爪子对这边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在界面另一边敲敲打打抠抠挖挖。这些动作几乎没有传出什么声音,就像一尾食肉的大鱼贴着水族馆的玻璃幕墙游动。

法师又喊了一声,最初那只站在阳光前的怪物大概是转了转身,长腿像一片在狂风中乱舞的树林一般,从半片黯淡的日轮前掠过。

就在这个时候,法师把手中的法杖向上一举,又或是把脑袋往回一缩,那道分隔阴影和现世的界面也猛然往上一抬。整个世界往下一沉,又或是所有的阴影向更高处升起,那些阴影中的生物被从紧贴着世人的高度移开了。

就在法师把自己从阴影中拔出来的瞬间,一支巨杉一般的节肢从阴影的最深处斜插出来,稳稳地钉在了界面另一边法师脑袋先前所在的位置……相对所在的位置……然后所有的阴影和怪物都消失了,开始发红的夕阳点亮了那半边世界。

中士看到法师那样子,也感觉那爪子就像钉在了自己的头骨上一样。他们什么都没听到,只感受到了同样的冲击。

法师坐倒在地上,法杖的尖端停止在施法中止位置上。他愣了好一会儿,把法杖丢到一边,趴在地上呕吐起来。

中士这才大步走上前去:“什么情况?”

尖兵也从树荫下跑了出来,紧跟着中士。他也看到了法师吐出来的东西,像是混杂着碎纸的墨汁。

他们俩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上了那道湿滑的缓坡。法师在破烂的水泥地上蜷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才伸出手挥了挥,示意他没事。

中士把这可怜的人从呕吐物里提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背。法师狠狠咳了一嗓子,几乎把肺给咳了出来。

“没事吧?”

法师点了点头,别过头又啐了一口,空气中隐隐有些血腥味:“等下……”

中士抓着他晃了晃,像是在修理画面不清晰的电视机一样:“刚才是怎么回事?随机寻路术不应该是那样的……”

在基地进行演练的时候,随机寻路术只会召唤一片施术者的幻影。那是世界无数可能性中,距离目的地最为接近的一种可能。

如果目的地不存在,亦或是施术者没有能力前往他所追寻的地点。那片幻影也同样会迷路,会在它认为是目的地的地方徘徊,或者在中途放弃。

基金会的专家告诉他们,如果幻影中途放弃,他们就需要更换其他的召唤方式。不过那种情况并不常见,大约是万分之三的几率。这种法术的关键,在于施术者要有能力找到他想去的地方,至少要具有某种潜力。

对基金会来说,他们的前沿探险队、搜救队往往会陷进一些他们没有能力找路的地方,这自然限制了随机寻路术的施展。好在塔科夫城并没有那么独特,所有东西仍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在今天之前,法术运作得很完美,法师带着他们找到了工厂地下的隧道,收拢了迷路的组,带着他们一路找到了这里。之前的“问路”从没有这么痛苦艰难,基本上法师只用敲敲“门”,就能窥见界线另一边的指引。

这一型法术在两三个街角之前就失效了,紧接着是列表上的下一个随机寻路术:召唤一串法师自己的泥脚印,就像是穿着套鞋从沼泽里踩出来的一样。

他们以为那串脚印会一路走向某个井盖,或者一部古怪的电梯。结果那串脚印走到了一半,就从地面上消失了。确切地说,脚印的主人踏出了一步,在那一步着陆之前永远地离开了地面。

整队人在脚印后面等了足有两分钟,最后只能承认那一步不会踏下去了。他们在那三栋高层公寓楼下换了第三种办法,一群法师自己的鬼魂。

它们会走向沿途经过的每一个路口,拖出一道闪光蠕虫一般的残影。它们的动作就像加速了好几倍的录像,几秒钟之内就会以极快的速度折返回来,有些看上去受了伤,在残影中掺进了一些血色。另一些残影很快就会消失,手册上的说法是那代表一条高度危险的路线,当那种可能性中的施法者死亡的时候,他所展示的过去和将来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整支队伍跟随着法师以及他的鬼影,一路走到了这里。他的最后一条没有折返的残影蠕虫一直延伸到了空地的中央,就在距离攀爬架六七十米远的地方,停车场的旁边。那串残影在空地中间戛然而止,但是整条幻影串成的长龙却并没有消失。

最后几节幻影神色如常,身上也没有血迹。那个散发着淡淡幽光的白影静止在很平常的一瞬间他一手提着法杖,一手扶着头盔,像要用尽全身力气一样抬起头望向前方。

他们不敢在这么一片开阔地正中心停下,只能继续前进。

接着他们就到了这里。法术一开始完全没有效果,只是稍稍改变了光影,没人回应,什么都没有。法师逼不得已才把脑袋探到了世界的另一边,结果被他自己唤来的东西吓了一跳。

“我们不应该再往前走了。”法师摇摇头,他挣开中士扶着他的手,仰头望向天空。太阳被环绕这座城市的雾墙隔在外面,只投射出了一块朦朦胧胧的光斑。

他盯着那片涌动的灰与红,好像找到了什么:“吶,就在那里。”

中士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法师指着的东西:“那个红点?”

法师越过自己的肩头指着身后:“那是一个刚才那种幻影。它被抓到了半空,受了伤,但是没有死。”

中士也转过头,从这个角度是望不见那一列幻影的。他招了招手,让后面的人跟上。

“速度很快。”他比对着幻影之间的间隔。

“如果他死了,那一整条幻影就都会消失,这是法术工作的原理……如果他死了那么这条路线就是错误的,就会被排除,这是基本的原理。”

法师又望向那个红点:“他活了好久……”

“那些蜘蛛跟你说了什么?”尖兵忽然插嘴。

“啊,对,我正想说……”法师很努力地开始回忆。他回忆得实在是太用力了,以至于有一股青烟从他的领子里钻了出来。

中士也嗅到了皮肉烧焦的气味,他一把抓住法师,把他搡得转过身来。这家伙的眼球已经是全黑了。

他按照规程给了法师一记耳光,这才把护身符从他领子里拽出来,看看好像没打醒,又补了一巴掌。疼痛刺激有时候会帮助被附体的受害者,从无意识状态下挣脱出来,或者造成轻微脑震荡,让正在被外力篡改的神经结构变得迟钝。这是种很有效而且简单易学的办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造成几颗牙的损失而已。

两巴掌下去,法师并没有醒转,不过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攻击性,只是喉咙里嗬嗬有声。中士扭着他的胳膊,把法师整个惯在地上。

“按着他,叫其他人散开警戒,你先按着他。”中士俯下身,把法师的手枪枪套从卡扣上摘下来丢到一边。

法师被面朝下按在地上,尖兵用膝盖顶着他的背,抽出一条塑料手铐控制住法师的双手。法师在他的膝盖下面嘶嘶作响,好像个刚从浴缸里捞出来的充气玩具一样。

“头儿,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是个好问题。原则上来说,他们不应该在塔科夫城里打死任何一个知道30行动计划的人,或者留下完整的尸体。如果无可奈何非得留下尸体不可的话,最好不要让人将它与基金会联系到一起。

这是博士的说法基金会估计雾墙的下一次扩张很快就会发生,算下来,最晚不会晚过接下来的32个小时。如果30在异变发生之时还留在城里,无论是死是活,都有可能会变成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卡在它无限循环的时间里。

所以就算队伍里出现了变节者,也应该在处理他之前把他从雾墙的范围内丢出去,以免把一个麻烦变成一个永久性的麻烦。

对外人来说,卡死在塔科夫时间线里的人是极好的诱供对象。他们可以有无限次尝试的机会,而且一旦重置,诱供的对象就会彻底忘掉那些失败的尝试。如果一定要卡在塔科夫的循环之中,基金会希望他们最好能卡在光环实验室里。现在那已经是个很难接近的地方了,将来只会变得更为困难。

除了实验室内部,雾墙以内也没有多少可供躲藏的地方。只要被困在城里,无论他们藏在什么地方,在十一二年间无数次的尝试中总是会被人找出来的。那幅“塔科夫全图”就是这么做出来的,基金会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探险队成为地图上的一个特殊标记。

尖兵手脚麻利地捆上了法师的脚,和中士两人一前一后把他提了起来。这附近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掩体,只能先把他按在公寓楼离得最近的墙角下。

“让他呼吸,头儿,把他翻过来,他喘不上气了。”

中士想想也对,他把法师从地上提起来,让他抵着墙站着。法师刚从两个人的压迫下解脱出来,嘴里就又开始发出各种怪声,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什么,听得人心里毛毛的。

“他在说什么?”中士问道。

尖兵的表情也扭曲了起来,他根本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好在有人为他解围,博士提着法师的法杖走过来,把工程塑料枪托支在地上:“这里有我和中士就够了。”

尖兵又望向中士。中士转头找了找,招招手:“柯克!过来!”又转向尖兵:“你带柯克去把楼梯井清理一下,小心点。”

博士撑着腰,用余光目送着两个小兵走远,这才继续之前的话题:“他刚刚说了什么?”

“他一直在喃喃自语,我听不懂,长官。”

“不,我是说在他发生变化之前,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们不应该再往前走了。”中士如实相告。他指着那个红点大致的方向:“他说之前那个指路魔法没有结束,其中有一个影子在上面……”

博士摆摆手:“我知道,寻路法术的常见故障……先把他转过来,我看看。”

中士一开始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博士们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无论是成是败,都是属于基金会的宝贵经验。

他没有立场去阻拦博士。

于是他架着法师的两腋转了个方向,面对着博士。法师应该还瞪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好像有浓重的黑烟袅绕在巩膜内侧。

博士抓着法师的耳朵,让他直视着自己:“为什么我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法师的喉头一动,又开始嘶嘶作响。当然,他什么都没说出来。

博士是蹲下身,好像在向法师演示他自己肌肉的运动:“为什么,我们,不能,继续往前?”

这真的有用吗?

中士感觉到法师的呼吸正在变得平缓,各种稀奇古怪的漏气声正被整理成一束可控的音调。

“嘶……里,你们,不能,离开。”法师咧着嘴,可能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你们不能离开。”

什么?中士皱了皱眉,越过法师的头顶,和博士对上了眼。这和他们预想的理由不太一样。

“回去,工具,离开边界,返回作业区。”

法师可能真的咬到了舌头,他吐字不清:“回去!工具,立里,缓回……”

他像一台坏掉的录音机一样,卡在这句警告上,说了一遍又一遍,一直说到满嘴都是血沫。

“弄点东西给他咬着。”博士伸手抓着法师的下颚:“你扇过他耳光了没有?”

“扇过了,没用。”

他们花了些时间,用一卷消毒纱布和胶带堵住了法师的嘴,免得他把舌头嚼烂呛死自己。

这样,需要额外照顾的人又多了一个,离目标大概又远了一点。然而博士看上去并没有显得懊恼,反而像是解开了什么谜题一般。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博士?”

“你问了一个很不错的问题。”

这怎么算是个好问题?中士不觉得这是个好问题。如果主官无法做出决策,他自己就应该从若干备选方案中挑出一个来。无论是对是错,都比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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