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会通过分析这些情报,最终找到了这名超能力者的身份,于1933年确认了他在当前现实中的对应,并且检查了他的骸骨,确认了死去的超能力者与其父母的亲缘关系。

在培训课程上,抄录员会被告知,他们只有一次将文稿原文转化为抄录件的机会。在每一次服药并阅读原件之后,抄录员会加入到原稿所描述的梦境中,从而理解其中的上下文关系。

而判读小组的工作则更为复杂,他们需要从海量的抄录件中,找出对当前现实有价值的情报。两种现实之间仅存在大约187天的时间差,而且大部分历史事实都高度相似,是一个极有价值的情报来源。

“不,那些东西我们都知道,那只是个掩护故事。”黄博士提示性地问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我们正在这里干什么?”

与抄录和判读部门不同的是,研究部门关注的并不是文稿的内容,而是在设施中工作的人。研究部门躲在抄录小组生活的阴影中,隐藏在闭路电视系统背后,通过心理咨询和匿名互助会掌握抄录员们变化的心理。

所有的观察都转化成了一份又一份报告,直抵站点的几位高级研究员的案头,同时抄送000的一位长老。

肖小姐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我认为我们正在将抄录员们变成一种超自然现象至少在使用药剂的时候是这样。但我相信基金会正在试图控制这一现象的发展速度。考虑到主管们从来不肯提高药剂产量,我相信这一现象和药剂的使用量是直接相关的。”

她猜得很接近事实,或者说太接近了。黄博士只能板着脸,听她继续说下去。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多招募几个小组,试试其他的药剂?您也看到了,在使用替代药剂之后,他们写出来的东西有些……微妙的不同。”

黄博士其实还没来得及看邮件的附件:“唔……”

“如果我们能把抄录小组拆分得更小比方说30人一组平行推进几项实验,这样就能用不同的药剂来测试不同的神话了……而且安全性也能得到保证,不至于一下子突破长老们担心的临界点。”她似乎有着和黄博士同样的顾虑,只不过年轻人更有勇气迈出第一步:“恕我直言,基金会花了太多力气在限制实验规模上,安保部门完全是个……”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梯门就打开了。

门后的景象把她吓到了。那是一条纯白的走廊,散发出柔和的白光,宛如通往天国的员工通道。

从工程塑料面板下散发出来的柔光,隐藏住了整条走廊的所有边角。离开电梯走进这片洁白之中,有时候会产生一种脱离尘世无法返回的恐惧感。好在在整个站点中,需要克服这种恐惧感的人并不多。

这段走廊连接着电梯井,从岩壁上探出了十几米远。在走廊的尽头,立着一扇浅灰色的水密舱门。在那之外,本应该有一座减压室……这条走廊、减压室、码头,本应该用来接驳工作潜艇的。但是在环境意外改变之后,那些无用的部分就被拆除了,只剩下这条走廊。

博士走到门口,从裤兜里掏出一张便条。严格来说,把安全码记在纸上,其实也可以算是破坏安全规程,不过人总得给自己省点麻烦。

他找到了属于今天的密码,按照算式心算了一下,确认无误,这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入进去。肖小姐还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提心吊胆地贴着合拢了的电梯门。

“过来吧。”黄福全回头朝他的助手招了招手,

铁门另一边打开了一扇圆形的观察窗,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数字键盘旁的的通话器就响了起来。

“黄博士。你好啊。”

黄福全侧了侧身,从观察窗前让开了一些:“今天我带了个帮手来。”

肖小姐能察觉到门后的人正在观察她,于是停下了脚步,扶着墙壁站在通道的正中间。

门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我要的东西,你带来了吗?”

肖小姐不由自主地盯着黄博士的裤子口袋:他今天照常穿着那条洗得发白,有些松松垮垮的牛仔裤,上身穿着一件卡其色的衬衫,袖子挽到小臂的一半高度。看不出他身上能藏下多少东西。

“如果我带了,你会把我从桥上甩下去吗?”黄博士问那看门人。

看门人似乎笑了一声:“那要看安全预案上是怎么写的。”他在门后按动了一个按钮,又或者拉动了一道拉杆,那扇厚重的铁门哐当哐当地朝走廊外打开了。

门后只有一片金属网格板焊成的小平台,平台的边缘搭着一道铁桥,没有用任何东西固定。那道铁桥就这么搭在平台上,随着洞穴里来源不明的狂风晃动着,吱吱嘎嘎地在地面上划来划去。

铁桥笔直延伸进漆黑的背景里。那片黑暗厚重得像帷幕一样,完美地掩盖着十五米开外的任何东西。从走廊里的灯光就像个迷了路的孩子一样,畏缩地蜷在铁门附近,一点忙都帮不上。

肖小姐走完了剩下的半截走廊,这才看到一个佝偻着的小老头正背着手,站在铁桥中间光与暗的分界线上。

“跟我来。”老头招了招手,转身往黑暗深处走去。

黄博士应了一声,转身绕到打开的铁门后去了。肖小姐紧跟上两步,走出了那条走廊,这才发现门外的平台上立着一间小亭子,就像收费停车场出口处的收费亭一样。

黄博士探了探身,从亭子里取出了两顶带灯的安全帽。他对着地面试了试顶灯的电源,这才把头盔递给肖小姐,示意她走在前面。

“如果你觉得太晃,可以扶着栏杆歇一会儿。”

在黑暗的笼罩之下,人在桥上所见的只有头灯照亮的一段,以及前人隐约的背影。灯光只展现出短短的一段铁桥,无论是歪斜还是扭曲,在这短短的一段中都很难察觉出来。

只不过在这片黑暗中,半规管体验到的晃动,在视觉中却缺乏足够的参照。两种知觉的错位,让人觉得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踩得不够踏实,反而会让人产生一种同样错位的恐惧感,就好像重力根本不存在,随时会被头顶的黑暗吸走一样。

黄福全默默计算着自己走过的路程,到差不多走过铁桥的三分之二的时候,悬在深渊中心的东西总算隐约显露出了它的轮廓。他们发现头灯发射的光线正投射到什么东西上,让它从更深邃的黑暗中浮现出来。

黄博士不由自主地仰起了头。直到安全帽的系带开始勒脖子,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停下了脚步,双手紧紧揪着铁桥的扶手。

走在前面的看门人转过身来,别在他腰间工具带上的形手电像暴风雨中的灯塔一样扫了一圈。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一会儿,主管。”看门人说。

黄博士很快就恢复了过来:“没事,继续走吧。”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铁桥的尽头,绕过了固定铁桥的巨大螺栓,踏着跳板走上了另一处悬空的平台。

黄福全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那时候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把视线放到哪里。那座悬挂在深渊之上的建筑给他带来了太大压力。而往下望,透过菱形的金属网格凝视深渊也会带来相似的晕眩感。

看门人腰上别着的手电在地面上一晃一晃的,他稍一转身,就找到了电梯。

“这边,慢点走。”

从桥上走下来之后,那种重力颠倒,自己好像要被隐藏在黑暗中的东西卷走的恐惧,似乎正变得更为强烈。黄博士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的头灯在地面上投射出了一块黯淡的光斑,整片钢架平台似乎只有在灯光之中才是切实的。

肖小姐似乎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恐惧,但她恢复得很快。当黄博士还愣在原地的时候,她就已经迈着颇为沉重的脚步,越过他朝看门人的方向走去了。

平视前方,跟着看门人走就好了。

黄博士舒了一口气,在迈出第一步之后,一切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他知道前任主管博士,其实一直在实验袍的口袋里装着一只明黄色的网球。也许对他来说,在扮演那个永远公正无私的铁面领袖之余,也需要一些私人化的慰藉。

黄博士有些恐惧地想着那只网球网球被留在了主管办公室里,球面上的绒毛都被薅秃了几块。也许博士只是喜欢球面上软软的绒毛……但他还给那只网球起了名字,甚至在笔记里反复提起过他和这个“吉米”之间的谈话,这就有些过了。

也许博士下来的次数太多了。这片黑暗,这座铁桥,还有他们即将面对的东西,对心理健康只有负面的作用。

别往上望就行,跟着看门人,走进电梯就好了。

“这就是那些文档的来源吗?”肖小姐忽然停了下来,指了指从黑暗中隐约浮现出来的深沉的灰色。研究员们从来不相信那些关于印刷机的胡扯故事,不过他们也不知道文档是从地下的哪一层运上来的。

黄福全根本不想抬眼去看:“可以这么说。”

“所有那些卷宗到底是怎么运上去的?”每天被分配到各个抄录区的资料的总重平均都在五吨左右,随着班次轮换,昼夜不停。那么多纸张总不会是通过这座小桥,靠一个老头子运上去的。

在没有走进头上的那栋建筑之前,黄博士不想多作解释。他很含混地说到:“有一部货运电梯。我们的整个站点都是围绕那部电梯建设的。”

相较之下,他们要走进的电梯就小得可怜了。

出于安全考虑,黄福全走到电梯最里面,收了收肚子,好让肖小姐挤进来。看门人把电梯的铁闸门合上,拧动了电梯控制面板上的钥匙。

小小的铁笼子载着三个人,续续从金属平台上升起,平台转眼间就被深渊吞没了。在这片单调的空间中,笼子里的人只能听见电梯发出的各种响声。

在他们的头顶上,钢索正绕过限速器的飞轮,发出有规律的嗡嗡声。电梯的四个角上下各安装有一套限位轮,固定在绷紧了的钢索上,此刻正唧唧地尖叫着。除此之外还有些风声,带着丛林泥土的气息。

黄福全知道他的这名下属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被噪音压制住了。带她来这里,是不是有些冒险呢?

好在一分钟后,电梯终于停下了。他们从电梯里走出来,踏上了另一块被钢索悬挂在半空中的小平台。

看门人在这块平台上也布置了自己的安乐窝,一张白色的塑料椅就像摆在游泳池旁,和同样的白色塑料圆桌配套的椅子上面搭着一条红灰相间的条纹绒毯。

老头走到椅子旁,从绒毯下抽出了一块写字板,那上面夹着几页皱巴巴的纸,就像卫生巡查员用来记录罚款项目的那种写字板一样。

他一手夹着写字板和手电,飞快地扫了几眼纸张下端的文字,又抬眼望了望肖小姐的方向,翻过了这一页。

“现在和我一起默念。”老头清了清嗓子。

“好的,默念。”

“我们要做的事并不是为了修改这处设施的建筑结构,也不是为了改变其用途,或试图永久性地停留在此处。”

肖小姐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她很轻易地说服了自己:

“我们要做的事并不是为了修改这处设施的建筑结构,也不是为了改变其用途,或试图永久性地停留在此处。”

基金会的雇员们很清楚自我暗示的作用,毕竟自我暗示是高级培训学校一年级下半的主要课程。如果他们离开基金会,这些课程足以帮助他们成为最优秀的销售员、教主、演员和政客。

这种能力对基金会的探索行动来说,也是至关重要的。在基金会找到相当一部分异常物件中,有些特殊现象只能被满足特定条件的人观察到。有些条件极为苛刻,关系到观察者内心世界的构成。为了观测这类现象,前线人员必须能够随机应变地相信任何胡说八道的东西。

更有甚者,某些古代秘密结社使用的防护性模因触媒,往往只有在真正相信其教条的情况下,才会解除其致死性。有些古代教派的密室,仅仅向那些对教派极为忠诚,却丝毫不相信教义,同时在自身记忆中还曾经违反过教规的所谓“天选之人”敞开。这可不像对着一扇石门高喊“阿里巴巴”那么简单。

黄博士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也花了一些时间来说服自己。好在他受过培训,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算上备份,平台上只有三份的充气滑道。如果他用完了这三次机会,下一次还得由他自己拖着替换用的设备通过铁桥,绝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至于肖待定,黄博士不确定她能不能做到这点。早在他的前任博士坐镇这处设施的时候,这位肖小姐好像就已经挂着高级研究员头衔,做着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工作了。

然而看她的样子,她好像根本不知道站点下面还存在着这样一处遗迹……当然了,这也是因为站点里没有一份命令、规程、文档提到过这片悬空架设在黑暗中的钢架平台,就像在外面没人提到过“某处设施”一样。

迄今为止,知情的似乎只有站点的主管,而什么人能进到这里,则完全取决于看门人的喜好。

在黄博士的印象中,他的前任博士不喜欢通过基金会的邮件系统,谈论和“下面”有关的事情。他倒是留下了一本专门的笔记,锁在主管居住舱的酒柜里面,上面记录了很多与“下面”相关的情报和思考。

在笔记里,他记录了自己第一次下到“下面”的情况。笔记中的前几十页只有些发泄式的感悟,有几页只有几个名字,几行潦草的笔记,仅此而已。直到博士第一次从那片孤悬于深渊之上的平台返回之后,他才开始记叙他在下面见到的东西不过笔记上没有注明日期,博士也没想着把它当成日记,仅仅是用来整理他自己的思绪而已。

黄博士从笔记中记录的站点事故来推测,故事应该发生在2003年前后。算算时间,那应该是博士刚刚完成交接,刚刚在站点里安顿下来时发生的事情。

有一天,博士发现自己的书桌上多了一份“阅后即焚”的报告。这样的报告在站点中并不鲜见,一般来说,都是抄录员中的告密者在捕风捉影,只需要无视即可。

但是这份档案不一样。

翻开文件夹,两片浅蓝色的塑料之间只夹着一只信封。这封莫名其妙的信本应该直接被丢进粉碎机里,然而信封上的笔迹挽救了它的命运。

信封上写着:“为了真相,和我们共同的事业。”

博士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前任主管的笔迹。在博士前来接任之前,他的那位前任早就因为感染了某种颇为难缠的真菌,返回医疗条件更好的站点治疗去了。两人虽然从未碰过面,不过在最开始的几个月里,他们一直有书信来往。

打开信封,信笺上只草草写着一串代码。只要在“某处设施”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就能辨认出来,那是抄录件的存档号。

当黄福全读到这里的时候,也曾感受到过一丝来源不明的寒意。他同样也收到了这么一封来自博士的电子邮件,没有说明,没有解释,只有一串代码。

不过他至少曾经和博士在一个研讨会上见过面,还聊过几句。在收到那封邮件之后,他给博士打了个电话,确认了他确实发过一封邮件的事情他当然没有傻到在电话里提及存档编号的事情,只是确认了一下“抄录件存档编码系统有没有重构过”。

博士应该理解了他的潜台词,告诉他:“如果你要查某个特别的编号,无论那个编号是什么时候登录的,都应该能查得到。”

和黄福全一样,博士当然也去找到了那份抄录件。

你看,“某处设施”里每天都有无数的抄录件被分类存档,有一些纯粹是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判读小组将之小心地分类保存起来,按照这些呓语的主题编目,留待将来。

另一些则与现实相关,从文本格式来看,这些信息来自于平行现实中的新闻媒体。这类信息主要按照政治、经济、天文和气候变化归类,每天发送回000进行进一步验证。

来自未来的新闻一开始还能带来一些新鲜感,不过这种预言的魅力很快就消退了。对研究者们来说,他们接触过基金会记录中许许多多与“预言”相关的记录,“来自未来并不准确的新闻”当然算不上什么。

相较之下,他们甚至可以算是摊到了一桩苦活。文档的解译耗时耗力,在引入电子存档系统和光学字符识别之前,全流程抄录和判读要花上三四个月时间。而其他和预言相关的部门根本不用费这功夫,只需要坐着等一台打印机每隔几个月吐出一份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就行了。

现在,档案库里的资料越积越多,大量的预言拥塞在分类环节上。判读人员真正读到某条预言的时候,并不会比新闻记者真正得知消息早上多少。

说到那份抄录件,黄福全不知道博士读到了什么他自己看到的是一份格式非常标准的基金会文件。确切地说,是一份关于一处站点内部设施建设的审批文件。

这当然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因为文件上描述了一处位于站点地下的巨大洞穴。从涉及到的工程设备和建筑材料来看,这处巨大的洞穴里面居然存在需要“有人或无人操作的工程潜水器”以及“耐压耐腐蚀建筑材料”的环境。

这一份文件只是一系列冒险的开始。

在被勾起好奇心之后,黄博士充分地运用起了他的权限,顺藤摸瓜,找到了更多稀奇古怪的资料。

他读到过通过拖网清除一种巨藻科植物的可行性报告,读到了关于水球中暗流规律的观察记录。站点地下的建设和勘探工程可能一直持续到了1965年4月份的某个时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参与建设的人员和设施最终都变成了一份损失统计清单上的“失踪”类目。

他读到了一名潜水员在安装固定钢索时,遭遇某种大型鱼类袭击的报告。但是报告的后文却遍寻不着,与之相关的,只有一份大号防鲨笼的设计图,以及一则暂停耐压服潜水的通知。

单从纸面上看,当年在站点地下开展的工程,规模绝不会小于“某处设施”的建设。他们现在生活和工作的这座地底小城,在最早的规划中,只不过是一系列围绕着“主升降机”和“维护通道”建设的辅助设施罢了。

差不多也就是那个时候,他隐约开始怀疑原始文档的来源了。

我们要做的事并不是为了修改这处设施的建筑结构,也不是为了改变其用途,或试图永久性地停留在此处。

黄福全默念了一遍,他们即将进入的那座建筑是个任性敏感的小公主,她会抹消一切针对她的修改,同时不断地改变周围的环境。就算地球被毁灭了,或是被变成了一条喷着彩虹的鲸鱼,这座建筑也不会随之发生任何变化。

黄博士没想过对那座建筑进行任何修改,他知道那是毫无意义的。至于变更它的用途这座从洞穴顶部倒垂下来的建筑的用途至今仍是一个谜团,也许楼上的抄录员们正在恢复它应有的功能,或者是正在把他们自己变成这座建筑的一部分。

他当然也不会选择长期居住在那玩意里面。这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愿意住在它里面。它就像是“某处设施”的翻版,只是更加死气沉沉,更加空洞。它就像是一座死去了的蜂巢,挂在一棵被闪电劈死的树上。

黄博士重新确认了一遍自己的想法,终于开口道:“好了,我们试试吧。”

看门人像往常一样启动了连接在滑梯上的气瓶,橘黄色的充气滑梯看上去和民航客机使用的紧急逃生梯很相似,只是更长一些从平台的边缘朝黑暗中延伸了下去,最后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一样拱了起来。

“这次你还要去里面的房间吗?”看门人问他。

“不用,我们只去主控室。”黄博士回答道。

看门人哼了一声:“那就是18公里。”

他转过身,绕到一排铁架子后面找了起来:“要待多久?”

“大约两个小时。”

“嗯。”老头子备好了索具,帮助他们两人穿戴上。索具的另一头绕过电梯旁的扶手,栓在一台锈迹斑斑的旧机器上,其余的绳索都盘在一片用白漆线框出的区域里。

黄博士帮着看门人把绳索盘好理顺,免得在抽走的过程中绊住什么人。老头像是累到了,他扶着腰,慢慢坐倒在塑料椅上。

“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黄博士很确定,今天他们只用去主控室看一眼,这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隐隐能察觉出来,在所有研究员中,肖小姐的立场可能会和他比较相近。他们当然不是抄录员地下组织的同情者,但也不至于对周遭正在发生的一切毫无知觉。

“听好了,不要松开你那一端的卡扣。如果绳子在走廊里被任何东西绊住了,原路返回,不要把绳子绷直……”

“不要松开卡扣,到时间我就会往回卷绳子。”看门人最后又警告了一遍。黄博士知道他不会管绳子那边有没有人,甚至不会留在原地看守卷扬机。

那栋隐藏在黑暗中的建筑里,正运行着某种近乎于疯狂的规则,至少疯狂的程度超出了基金会能够忍受的限度。

看门人反复提醒过他,千万要留意安全绳的状态。如果绳子在走廊里挂住什么东西绷直了,它就有可能被视同对建筑的修改。而绳子一旦断开,滞留在建筑内的人员就必须抓紧时间离开,稍有迟疑就可能会被抹消。

对黄博士来说,这倒是件好事。基金会从没在建筑内部铺成过哪怕一条电话线,更别提安装任何监控记录设备了。他们曾经投入过无数的人命和物资,到现在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整个项目与巅峰时期相比,已经萎缩到了极限,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看门的老头子。

只要穿过下面的“卸货区”露天平台,走进建筑内部,他就会掉出站点的内部无线网络的掌握,彻底脱离安保部门的触手。

内勤保安和他们的秘密警察能做的不多:设置窃听器,检查往来信件,在那部电梯门口设置检查哨。今天他们知道肖待定也跟着下来,也许会把她请去审讯室。但他们决不可能对一名研究员“增强审讯”,也不可能把她扣留到第二天上班时间。

简单来说,地下的秘密只会留在这里只要他们两人短时间内不沦落到解剖台上,没人能知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

当然,他也有可能看错了。也许今天临时起意的邀约缺乏缜密的计划,也许她是安保部门深谋远虑的一步。

他必须冒这个风险。

肖待定好像察觉到了黄博士的视线。这时候,她已经脱了鞋,坐在了充气滑梯上。显眼的荧光黄色就像是物质世界向黑暗递出的降表,就像是一个人人生中所见的最后的人工色彩。

她已经不记得被推向恐惧应该是一种什么感觉了。被推向恐惧的记忆虽然还存在,但是其中大部分的情感早已经失去了参照。

她只联想到了很早很早以前的一个清晨,有人把她推出了最后的安全区。她被出售,被打扮起来。最后又被肢解,经历了一系列失败的仪式,重新活了过来。

肖小姐望着自己脚尖之间的黑暗,但深渊并没有回望过来。

下面的深渊大概已经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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