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当下将养心殿的事说了一遍,道:“王爷如今和皇上两个人在里面,王妃要去看看吗?”

两个人……云韶直觉有些怪异,便道:“嗯,去看看。”

养心殿里,没有掌灯,昏暗的光线投射在端绪帝身上,说不出的落寞。

“倦儿,你是不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很失败。”

端绪帝语气疲惫,容倦直言道:“是。”

端绪帝立刻有些不悦,但下一秒又倦怠摆摆手。

现在,太子死了,老四昏迷,老九下了大狱,剩下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就连最知心的皇后也打入冷宫……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现在,他真成了寡人。

唯一能倾诉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侄儿。

“倦儿,你告诉朕,朕是不是真错怪了老九跟皇后……”端绪帝困惑,“朕想过,老九再混账,也不像会用巫蛊术的,至于皇后……她跟朕夫妻这么多年,也应该不至于为了儿子害朕。可朕想不明白,这个案子是你经手,应该没有错处,为什么……”

说到这儿,他摇头。

容倦站在交界处,逆着光影的轮廓格外模糊。

“皇上,你没想错。”他开口,淡漠,“长孙钰和皇后没以巫蛊害你,是我设局。”

端绪帝瞪大眼:“你说什么?!”

容倦道:“易修之是我的人。”

端绪帝完全震住,这个冲击,比先前长孙钰逼宫,还要大!

“为……什么……”他颤声问,“为什么,朕如此信你,倦儿,你为何要这样做!”

为什么?

容倦低眸。

沉寂了这些年,隐忍了这些年,为这一天,他熬尽心血,如今,终于到了大白的时候。

“因为,容家。”

“容家?容山河?”端绪帝怒吼,“朕没有对不起他!”

容倦微微笑了:“是吗,那容妃呢?”

端绪帝瞳孔骤然放大:“容妃……倾月……你怎么会知道……”他一个不小心碰倒茶杯,哗啦碎响,在这空旷殿中尤为心悸。容倦没有回应,只微笑注视他,端绪帝忽然大叫:“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会知道倾月宫的事,那时你那么小,怎么会知道!”

哒哒。

脚步声停在宫门口,云韶拧眉,倾月宫,究竟发生了什么。

容倦微侧目光,知道是她来了,没作声。

端绪帝已有些癫狂,死死盯住容倦,仿佛想从中看出什么。后者一派宁静,启唇:“二十年前倾月宫大火,除容夫人外,无一幸免。此事传开,宫中皆言此乃天火,乃是上天降罪。只因容妃太美,恐将误国,所以早早收去性命,是吗?”

端绪帝脸色泛白,云韶心里隐怒,什么时候女人的美貌,也成了一种罪过?说什么祸国殃民,这比起给她扣的灾星帽子,更是无稽!

容倦负手于后,淡淡神色好似没有起伏:“之后,皇上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再提此事。可不知为何,谣言越传越广,民间盛传大夏第一美人容倾月是妖妃,所怀之子是妖孽转世,老天降下天火,焚身而亡,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谣言传到容府,本在病中的容夫人悲怒攻心,短短三月便离人世,容大将军痛失妻妹,其后半年随之而去,这些,皇上想必也清楚。”

端绪帝的脸色已近死灰,他闭眼,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场火是谁放得,谣言又是谁传得,皇上,当着容妃和大将军的在天之灵,你能说句实话吗?”

死寂。

养心殿似乎从没这般安静过,云韶听到自己的心跳有节奏的鼓动着,忽然间一串长笑,端绪帝睁眼,笑得苍凉:“好啊,朕还是小觑了你,不错,那场火是朕让皇后放得,谣言也是朕的授意。”

“为什么!”似再难按捺,云韶惊讶看见平日风轻云淡的男人咬了牙,每个字都从齿缝里迸出,“为什么要那么做,她的肚中,还有你的孩子!”

滔天的怒恨,携裹摧毁一切的狂暴。

她有些愣,因为印象中,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男人这么失态。

端绪帝眯眼:“孩子?就是因为那个孩子,朕才不能留她!”

“容山河手握天下兵马,她又身为皇贵妃,容家之势,前所未有,若再生下皇子,一旦有反心,朕的江山岌岌可危!本来这些年一直小心着,捡着日子宠信,又叫皇后送避子汤药,哪想一朝不慎,还是有那孩子!她焉能不死?”

容倦似乎呆住了。

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意料。

包括云韶在内,都以为这一切是叶皇后做得,她和容妃争宠,故意纵火,皇帝只不过是偏袒她。谁能想到,根本不是,一切是端绪帝授意,皇后只是个执行者。

而根源,还是那四个字。

功高盖主。

“朕也不是无心之人,那孩子,始终是朕的骨肉。所以朕选在她临盆时动手,想要留下孩子,谁知道容夫人那时抱你进宫,守在身边,朕没办法,才令人放火。”

结果不必说了,容夫人抱着小容倦逃出来,容倾月和她的孩子一起葬身火海。

云韶捂住嘴,没想到真相如此难接受。

侧目去看容倦,男人的脸容完全隐没在黑暗中,沉冷得可怕。

端绪帝叹了口气:“朕也不想这样,但事情已经发生,只能继续。朕怕他谋反,先命人放出谣言,本想再慢慢解他兵权,却不料他自己交出虎符,辞去帅位……朕还是,错看了他。”以为他会谋反,以为他心生怨怼,可交出虎符那日,那个人的面容苍白平静,好像在说一句很平常的话。

皇上,虎符还您。

君臣一场,容山河,你当真没有怨?

端绪帝面上透出两分茫然,二十几年了,回忆这段往事,饶是帝心似海,也难猜透。

云韶想起容倦讲给她的故事,心中忽生莫大不平。

大将军一辈子出生入死,换来什么?猜忌、杀招,这样的皇帝,值得他付出吗?

望着容倦匿于黑暗的身影,突然很心疼,背负这样的仇恨长大,他该多苦。

抿紧唇瓣,忽地走上去,抓住他的手。

男人手掌冰冷,和平日的温凉不同,是一种彻骨的寒。她忍着冷意,两只小手紧紧包裹住,容倦颤了下,侧眸,幽深冷寂的眼里慢慢注入暖意。

“没事……”

沙哑的声线像抽离了所有力气,他慢慢抬头,看向端绪帝。

“后悔吗?”

“什么?”

“杀容山河,你后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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