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湿气重,草间凝的露珠抖落在靴上,洇开的水渍像是在春日里飞的桃花瓣,浓浓地在靴面上画了一笔。如此复行几步,靴内也像是浸了水,脚尖渐渐冰凉,直到再无知觉。

北蛮的草原很是辽阔,见不着树,不似郦城。

而今的郦城,想必也有了一番春色。幼时总被头头带去郦水边,那儿有一处集市,头头便领着我往桥头一坐,他说,猫猫,快哭,哭好了能讨到包子钱!

我哭了小半辈子,也盼了小半辈子的包子,那种面皮都冒着油光的包子,掰开的包子流出汁液,像是夕阳下的郦水,金灿灿暖洋洋,我小口嘬着这玉液般的油水,沾了灰的嘴角便在白面皮上留下一个乌黑的印子。

但早已回不去了。从六岁那年被程老爷捡去当陪读,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小少爷带我见了隔壁阿奶家的大黄狗,他捡了石子打它,狗便吠得好凶,我们俩被吓得躲在树上不敢下来,在树上数了一晚上星星。他教我认北斗星,他说,最亮的那几颗,一定是北斗星。

夜深露重,春风微寒。

我的手已经冻得再感觉不到那两壶酒的重量,但所幸今晚的月亮尤其亮,我才没有在这坑洼的草原上栽跟头。

行到目的地,东方既白。

将军的冢上生了杂草。当时下葬得草率,连座碑也没来得及立个体面的,只往地里插了块木板,草草写了句“骠骑大将军之墓”。木板上的字被经年的风雨侵蚀得模糊了,我抚上去,隐隐能摸到扎人的木刺。

细看才发觉,我的手已经发皱生斑明明才四十多的年纪。

提酒掀盖,酒香氤氲而出,一壶敬天地,一壶敬你。除了天地与你,心中再放不下其他。

仰首观天,尚存几颗星若隐若现,像是风中残烛,不多时也暗下去了。

那是北斗星罢。

乌山云雾间重峦叠嶂,遮光闭天层层阴云席卷而来,顺势倾洒骤雨,雷鸣轰响乍破天际,时偶电闪惊现如盘根交错的荆棘穿透云层刺破黎明。漆黑树林似诡异魅影与屈身匍匐土地里的花草同在风雨中摇曳,脆弱的枝叶无法抵挡风暴的摧残,便被强行折断与树干枝脉分离随风而逝,惊雷骤雨不歇,像即将要吞噬万物的深渊,伸出肮脏的手臂拽走任何富有生命力的生物。黑夜不断蔓延间,遂突现白影飘荡悬浮终落于枝头,如同踏月千里似追风捕影的白鹤,抬眼眺望碧海远山,眉眼间尽是温润却始终带有不易察觉的清冷与疏离。滂沱细雨窸窸窣窣的拍打头顶悬戴的草帽,雨滴从不间断的自帽檐滴落,顺在额前两鬓的发缕依着风向在眼前凌乱飘动,抬手指腹捻在帽檐处压低遮挡浮现在眼底那抹意味不明的寒光。单腿蓄力自高空跃起凌然如白鹤展翅般掠过这片被摧残摇曳的树林,周身于内力驱动轻功似离弦的利箭划破长空在乌云盘旋的山顶落脚,再而抬眼睥睨俯瞰山地。衣衫早已被骤雨浸湿,发鬓湿润黏在颊侧,索性摘掉草帽任由风雨猛烈侵袭。孤帆叶舟漂泊在浪花翻涌的海平面,恰时自乌云密布的天空现自由翱翔的白鹤,羽翼皎洁如悬挂在夜空的明月光,即使骤雨不断侵湿它的身体。将振动的翅膀收回身侧,敛去狠戾呈现出温润如玉的模样,兼并着风雨同舟共渡前方之险阻。

仙鹤唳,玉芝生,日观云深万仞青。

烛光闪烁摇曳,把伏在桌面上人的影子拉的忽长忽短。

趴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把桌上的小酒坛子举起来又往嘴里灌去。平常酒量不算差,也不酗酒,但今日不知怎么了,却是莫名的想喝醉。

这一坛子酒已经是第六坛了,纵使酒量不差,现在也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醉眼朦胧之间,忽然想起了曾在边关的时光,想起了刀光剑影,想起了驰骋沙场。热血上涌,伸手拔出靠在桌边的长刀,长刀铮鸣。

抚上雪白的刀锋,刀锋上映出了那双浅琉璃色的双眼。

胸中激昂澎湃,猛地站起来随心舞剑,不追求招式,不追求华丽,刀刀狠厉,杀气四溢。这一瞬,竟是像回到了沙场之上,那个持剑傲然挺立,人挡杀人的勇士。

舞完以后,又想起自己不过一个暗卫,顿时心中愁苦难平,将刀往地上一扔,入砖三分。拿起桌上的酒坛一顿猛灌,随后倚墙而坐,闭上了双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肆意的笑着拿起放置在暗角都已经落了好多灰的木棍子,眼里的嘲笑张狂以及病态根本挡也挡不住。嘴角扬起的弧度正好,一个标准的邪笑,稚嫩的脸庞瘦的下巴尖尖,嘴唇是因为常缺水而不红润,面色更是营养不良白的不像话。那么个病殃殃的状态,拿起木棍面对眼前这群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子女,表现出来的只有满满的张狂肆意。

“琴棋书画?”

感觉很好笑似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握着木棍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身上穿着的是缝缝补补好几回的衣服,打着赤脚也不怕踩到地上的碎渣子。踩到了也无所谓,不就是几天不能到处野了呗。

这幅样子,怎么能跟琴棋书画沾上一点儿边。上流社会的孩子,就是矫情的不像话。要是矫情也就算了,嘴巴还不老实。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们,这一片的小流氓是谁呢?嗯?哥哥们?”

说完身子向前倾咧嘴笑了笑,半眯着眼睛变了个调子吹了个口哨。

“对不起呀我忘了,哥哥们是上流社会的人,怎么知道的了这种东西呢?二丫妹妹教教你们好不好?”

不等这群被吓着的孩童反应过来就是面不改色的敲了一棍子下去给中间那个孩童的头部。然后看了看这木棍没有什么异常,低声自喃着质量还不错,不愧是陈年老木棍。不等那群孩童求饶与中间那个孩童的惨叫声,就又是一棍子下去。

“哥哥们,我比你们小呀,别这样吧,这哪儿疼了。你们骂那个戏台子上的小哥哥的时候……”

木棍不等人,接着往另一个人身上又敲又打了好几下。

“我也可心疼了呀!”

看着这群人这副模样,也懒得再计较,要是这群人的爹娘找来,耍无赖就是了,顶多就是被打几下,再了不得,就残废一阵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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