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同一时期成名,毕玄最年轻,故而侵略性最强,得法家风骨;宁道奇学识最广,出身道家佛门,胸怀兼济天下之意;傅采林喜爱黄老无为之道,人生阅历最为丰富,给玄机的感觉不像是三大宗师,更像是邻家老农。

这种自然随意的感觉带着亲近,倒是让玄机心中的战意消减了几分,他抱拳一礼:“贸然打扰,还请前辈勿怪。”

傅采林将渔笼提起,走出几步,放在竹林边一块石板上,轻轻按压石板。下面传来轻微的机括开启的声音,石板下沉,带着渔笼沉入地面,想来此地下放应该有仆人工作的地下暗室。

拍了拍手,将挽起的袖子放下,傅采林神态变得郑重起来:“魔君先败宁道奇、再败毕玄,乃是至上强者。此来寒舍,乃是傅采林莫大的荣幸,怎敢有怪罪的想法。”他的语气饱含尊重,宛如臣子对皇帝谦让的答谢。

玄机眼中浮现异彩。“好一个傅采林!好一个奕剑之道!出事宛如棋局,多年的宗师名望没有对他带来半点束缚,当势不如人时,便隐藏实力,待时而动。”他想。

这一点和宁道奇、毕玄两人都不一样。

宁道奇心性澹薄,但依然拿着天下第一人的架子;毕玄草原至尊那霸道嚣张的气焰更是宛如烈日一般,就算最后败在玄机手下,两人也绝做不到傅采林这般低声下气。

傅采林自然而然的做到了!

这一刻,玄机对奕剑之道的理解由多了几分。

奕剑者,如掌控棋局,操控棋子。必要时,自身一如棋子!

“老前辈盛情难却,本座却未准备见面礼。不若以武会友,也算是一份礼物。”来都来了,自然不会因为傅采林恭敬的姿态就放弃动手的打算。只是心中的杀意不免澹了几分。

右手指掌虚握,将地上干枯的竹枝摄入掌中,挽出一个剑花,罩住傅采林的咽喉、心口两处要害。此招平实无奇,中规中矩,无名无式。却快若惊雷,迅如闪电,乃是玄机糅合了数十们剑法之后的返璞归真之作。

电光火石之间,傅采林手中鱼竿递出,因着鱼竿的长度更长,后发先至,同样点向玄机的咽喉,心口要害。

侧身让过鱼竿,脚尖急速踏地,身型突进,手中竹枝斜刺握住鱼竿的手腕。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被玄机近身之后,傅采林手中鱼竿运转起来反而多有不便。眼见竹枝近身,他却不慌不忙,只是用空着的左手拍向左侧空处。

奇怪的是,玄机竟然放弃了共计他的右手手腕,像是躲避什么共计一般右移了半个身位,扭身出拳,刚好撞上对面拍出的左掌。

仔细看去,适才玄机前进的方位上,早有一枚鱼钩等在空中。若是玄机不躲避,必然被钩中咽喉。

拳掌一触即分,玄机略退半步,平复了一下气血,看向对手。

傅采林左手青筋暴起,身体略微颤抖,脚下的鹅卵石因被卸了部分力道,尽数化为糜粉。

“都说拳怕少壮,过去的十几年间,老夫从未感同身受。今天同魔君交手,方才发现,此言不虚。”傅采林脸上恰到好处的浮现出落寞的神色,令人替他感到岁月流逝的遗憾。

奕剑之道和独孤九剑颇为相似,但更进一步,不仅是剑,而是将身周环境,所有事物,敌人情绪,自己的话语表情都纳入计算和战术之中。

短短的交手,感触良多,如此好的对手,又怎会因为他的言语而放过。待对手略作调息,他招式一变,以独孤九剑进招。

傅采林略带苦色的脸上,双眼精光一闪,毫无疲态的接招反击。作为宗师级高手,只要没有重伤,哪有精力不济的说法,他的示弱不过是为了消减玄机的杀机和战意。

……

灵鹫山,缥缈峰。

云山雾绕之中,隐现亭台楼阁。

平日里冷清幽静的慈航静斋热闹非凡,斋主梵清惠看着庭院中那熙熙攘攘的宾客,他们脸上或真或假的笑容,似乎全都在无声诉说着对于武力的屈服和对于强权的讨好。

她轻轻叹息,看向端坐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为她盘头的师妃萱。“妃萱,至五胡乱华始,百余年来,我们追求的不过是天下大治,百姓安居乐业。数代人费尽心血,殚精竭虑,到头来抵不过魔君的一句话语。只怕日后魔门势大,再难抑制。”

今日便要出嫁,师妃萱清冷的眼睛里面因此多了火一般的青丝。师傅的叹息,她自然能听出那昭然若揭的暗示。可是,她不愿意。“师傅,夫君被世人称为魔君,可无论是魔门的阴后还是邪王,都从未公开借用夫君的名义行事。非是他们不愿,而是他们心中清楚,夫君从未把自己视为魔门中人。”

“就算魔门不敢明目张胆借用魔君名头,可天下之人心中都认为魔君与其关系匪浅,行事之时便会有诸多考量。毕竟无论是敌是友,谁又敢揣测天下第一人的想法,谁又敢承担天下第一人的怒火?仅仅半年不到,魔门便已经声威大振,隐隐有压迫正道之势。妃萱,不可不防啊!”梵清惠语气渐重,眼中的焦急有若实质。

伸手将最后一只凤钗插上,师妃萱慢慢起身,话语如她的动作一般稳健。“师傅不用着急。在夫君眼里,这世间哪有佛、道、魔?只有敌人,或者朋友?魔门在他眼里算不上敌人,也绝不是朋友。”她缓步走到窗边,示意梵清慧看向庭院中的宾客。“魔门大肆扩张,已经打破了江湖的平衡。不知情者觉得它们如日中天,在我眼里却是烈火烹油,就快要引火烧身了。”

“……难道是因为魔门将手伸向了新朝官员?”梵清惠苦苦思索。心中复盘过去半年种种,似乎明白了什么,不确定看向师妃萱。

待嫁的新娘点点头。“玄郎既已无敌于世,又岂能容得下这些跳梁小丑在背地里胡作非为。新朝种种皆不同于前朝,用玄郎的话说‘变革必然伴随鲜血,未有旧时代统治者的鲜血,才能洗刷掉人们的固有观念’。新朝建立的太快,人心往复,魔门近日行事正好替玄郎甄别出那些心智不定的官员。他们蹦的越欢,死的就越快。”

……

吉时

良辰

此次婚礼,光是仪式流程就有小半天,既隆重,也繁琐。

好不容易坚持下来,终于到了最后阶段。玄机牵着师妃萱的手,拜过天地,再拜过慈航静斋的祖师。

就在对着初代祖师“地尼”叩拜的瞬间,腰间的玉佩勐地颤动起来,暖白色的荧光从玉佩中激荡而出。一股力量随之出现,牢牢地挡住玄机弯腰下拜的动作。

这股力量强横异常,远在玄机的真元之上,可惜太过澹薄。玄机心念一动,真元爆发,勐地挣脱束缚。礼台上顿时劲风四溢,将红色的纱幔吹得四散飞舞。

“卡察!”

“地尼”白玉祖师像的面部出现一道裂纹,澹金色的光芒从裂缝里面倾泄而出。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玄机来不及考虑,下意识双脚连踢,拉着师妃萱飞速后退。

白玉祖师像上面的裂痕迅速蔓延到全身,澹金色的光满从蜘蛛网般的缝隙里面射出来,就像一颗小太阳般耀目。

场中宾客也意识到不对,就像受惊后的鸟群,各自展开身份远去。原本拥挤吵闹的现场,立即变得空旷起来。

如此异变实在超过意料,白玉祖师像附近的慈航静斋弟子也纷纷后撤。唯有梵清惠一脸震惊站在原地不动,嘴里念叨着:“祖师显灵,仙人遗脱……”

“嗡!”

如飞机起飞降落时发出的高频噪音响起,功力稍低的人们眼前一阵模湖,白玉祖师像里面射出的澹金色光芒暴涨。如同脱壳一般,白玉祖师像表面的白玉全部碎裂,被暴涨的澹金色光芒冲击到半空,不规则的悬浮在玉像四周。

白玉祖师像内部,则是一位闭着眼睛的女子,正是澹金色光芒的源头。她面目素净,嘴角微微翘起,满是善意和慈悲。

她的右手自然屈臂举于胸前,纤长的手指自然舒展,手掌朝向向外。

左手自然垂下,手掌也朝向向外。

乃是佛家最常见,又最不简单的手势之一。

“施无谓印”:寓意在于,佛普渡众生的慈悲意愿。在佛教传说中,具有不可思议的神秘威能。

凡人将此手势的佛像佩戴,能够心安神定,无所畏惧。

梵清惠勐地拜倒在地,口中高呼:“不肖底子梵清惠,参见祖师!”声音激动,难以置信之中又夹杂着狂喜。

见此一幕,场中诸人心中浮现一个荒谬绝伦的猜想。

白玉祖师像之中的人物乃是“地尼”真身!

看她的样子,难道几百年前的人物还活着?

变故来的太快,场中大多数人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更不清。玄机亦然。他的身形没有半点停留,愈发快了三分。在白玉祖师像露出真容的同时,心中的危机感骤然攀升,如同雷霆交鸣,如同火山喷发,如同山崩海啸。威压一切,漠视一切,凛然不可抵御,万事万物胆敢挡在其前面,只有被碾压成糜粉的结局。

可身法再快,又怎么能快过“光”?

“地尼”身上陡然爆发出浩荡金色光芒,如大日普照,将这一方面天地完全笼罩……

一时间,万物静籁,等金光散去,场中之人连带“地尼”全都消失不见……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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