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夜渐长昼渐短身子困乏官府当差的难免有些惫懒,更何况这些年,建康一旦入秋,那便冷得极快,早晚凉气侵骨更想赖在被子里起不了身。

自初五起建康城数十座官仓当值的人,却没法子偷这个懒了。从城北到城南城西到城东天色微醺,十全街上静悄悄一片,还不曾开市,便有廷尉署的人手执火把,队列分明,整齐的脚步声踏过青石板路直朝官仓方向奔去。

当值的不知发生何事被吵醒难免存了一肚子火气可一听说是廷尉署的人,立刻清醒不少,到嘴的话无论如何也得咽回去。

等见到人群中走出的一俊秀年轻男子,这些人心底顿时明了这恐怕就是尚书令那位同门了。可什么事,能需要廷尉署这么大阵势?外人看了,还以为是来抓逃犯的呢!

吴冷西披了件墨黑秋斗篷,因火把映着脸庞,眉睫投出一道深深的重影来,看着比平日多些凝重的神韵。

“守仓的是谁?”一旁的郑重扫视一圈,往前站了站。

这边身形微胖的一个男子,慌忙出列俯首道:“正是小人。”

郑重瞥他一眼:“把仓薄拿来。”

这人一愣,仓薄那东西,平日上头几乎从不查看,廷尉署的人看仓薄做什么?心底虽有疑虑,却还是忙不迭寻了出来,对着那层浮灰一阵猛吹,完了又拿袖子拭了拭才递过去。

郑重仔细翻了翻,看向吴冷西:“该记的都记得很清楚,只是查阅记录很少。”

吴冷西颔首,郑重往四下瞧了瞧,冲手下人打了个手势:“进仓查看。”

这人还算机灵,听郑重发了话,赶紧在前头引路,官仓里本漆黑一片,早有灵醒的给点上了灯,虽比不上白日,却也能瞧得差不多了。

等粮仓打开,一人手执火炬,蹭蹭爬上那木架,靠近照了照,只见谷物高耸,扫视一圈便利索下来又爬上另一座,直到仓库内全部检验完,才向郑重回话:“大人,都是满的。”

身旁人长吁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眼巴巴望着郑重,郑重抬首仔仔细细打量几圈,甩袖而出。

“吴大人,粮仓满囤,一切都好。”郑重眼里似含笑意,吴冷西至始至终不发一言,只丢了个眼色,廷尉署便收队又浩浩荡荡往别处去了。

官仓这行人目送队伍远去,呆若木鸡,跟做梦似的,廷尉署就来看看粮食?既然走了,正好还能睡个回笼觉,真不知搞什么名堂。

很快,整个石头城皆知,廷尉署兴师动众,越俎代庖,查了一圈粮,却一无所获,京畿官仓满库,正是盛世光景。这事刚过,太极殿上便有人提议:

今京师储备日渐丰盛,可适当增加官俸。

听上去合情合理,如此看来,廷尉署这番动作,倒是好事。百官无异议,难得的是尚书令竟也默认,英奴便让人先拟旨,又命顾曙来核算每阶官员该增加多少官俸。

如此看来,先前的官仓失窃也算告一段落,众人便也不再深究尚书令同门缘何这般行事,加上钟山帝陵修葺完毕,朝堂上下皆兴致勃勃恭贺今上去了。

当晚,官仓当值的仍聚在一处喝酒赌钱,吵吵闹闹,好不快活。白日里廷尉署好一阵扫荡,平安无事,便都尽兴地胡闹,直到月落长河,夜深露水下来,众人才有说有笑散了,醉醺醺睡去。

一阵微风过,廊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憧憧人影,躲在柱旁,十分警觉地看着四下,确定安全后,身影腾挪辗转一番,便进了内仓。

漆黑一片,来人并不急着行动,而是顿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些,才蹑手蹑脚往仓堆边上靠去。待摸到外面那一层,伸手自上而下,分别敲了一阵,这并不显着的声音差别,在夜深人静时方能听得出来。

这人行事利落,每一处查完便走。照着此法,一夜竟把建康城几个最重要的官仓溜了一遍,趁夜色未尽,那一袭身影很快消失于道路尽头……

郑重一路小跑进的廷尉署,见吴冷西正有条不紊处理着这两年的积案。他们这批人没进入廷尉府衙时,廷尉积案多达几千件,也不知这些年廷尉署这一众人到底干了些什么。不过仔细查了卷宗,很快就能发现蛛丝马迹,但凡和世家们有所牵连的案子,大都不了了之,某姓强买百姓田产,某姓宵禁时伤及百姓,某姓……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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