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珠笑笑,“冯坤是鲁莽了些,但是并不傻。你想啊,他敢夸海口,说明他枪法的确准,那我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这人哪,很少有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如此好心理素质的,即便冯坤平素枪法很准,一听林教员说我是白雄起的妹妹,他也会犹豫。谁没有个马失前蹄的时候?所以他只能故意失手,没有一枪打中,甚至都离我远远的。面子在前途和小命前面,才值几个钱?”

“说的也是。”冷清秋也有些释然地笑笑,“可我还是觉得你胆子大,如果是我,可能就一笑了之了,压根不想理会这种人。”

“可是清秋啊,有些人不是你不惹他,他就会自动不惹你。像冯坤这种人,躲了一次,他还会在学校里动摇军心。今天不给他个教训看看,以后我这老师也当不了了。不过当然了,这些都得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呢,的确在苏联留学的时候练过打枪,这么点儿距离其实也不算什么。”

“嗯,你说的有理。怪不得燕西以前总是对你念念不忘,你的确和很多女孩子不一样。即便如我这种上了新式学校,母亲也比较开明的人家,母亲也从来不会教我这些。像金家那种豪门,会教导女孩子嘴甜乖巧、贤惠明理像我们这种旧书香门第小家子,母亲又会教我们洁身自爱、要有气节。你真的跟我们不一样。”

“都过去多久了?还提金燕西干嘛!”白秀珠笑笑,却见林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里,门开着,林滨敲了敲门两下,以示礼貌。“冷老师,听说你在这儿。”

“是林老师啊,找我有事么?”冷清秋站了起来。

“哦,外面有你的家人,说来找你有事。目前在校长那边的会客室等你。”

“是什么人?”

“没多说,一位太太,保养的很好,穿着旗袍,我猜应该是你的母亲吧。”

冷清秋冲白秀珠笑笑,“定是我妈,来跟我说阿宝的事情。我先过去了,正好把这个月的薪水给她。”

“嗯,你去吧。”

待冷清秋离开,林滨才走了过来,“我能进来么?”

“欢迎啊,老朋友。”

林滨正了正中山装的扣子和衣领,“哎呀,真没想到,又能在这里遇见你。咱们俩这还算是有缘分哈!”

“相当有缘分。”

林滨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环顾了一圈这屋子,微微颔首,“学校对你们女教员待遇就是好,瞧瞧,这蓝色的墙壁,简直就是富贵人家的豪宅。”

“西式的不就都这样吗?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很简单的几样。”

“是啊,呦,你这儿还不少书,都是你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吧?”林滨顺手拿过桌子上一本书,翻了翻,“没想到你还看飘啊,是不是觉得自己也是乱世佳人?”

“我看飘怎么了?谁规定军校里就不能看这个?”白秀珠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瞧你,穿个中山装人模狗样的。什么时候摇身一变成西京军校的教员了?”

“你都能进来当教员,为什么我不能?我可是正儿八经日本军校留洋回来的。”

白秀珠恍然大悟,“看不出来,你这次还真成专业人士了。”

“你不也成了千金大小姐?怎么样,做豪门千金感觉不错吧?到了军校了还养仙人掌……哎呦!这刺儿还真挺锋利!”林滨连连叫苦。

白秀珠蹙了蹙眉,“让你不老实,扎手了吧。我来找纱布。”

“不用不用。”林滨连连说道。

“这仙人掌风吹日晒,放在窗口又有风沙的,脏得很。得给你擦点碘酒。”白秀珠边说着,边翻开床头柜。拉开的一瞬间,林滨看到了那支熟悉的钢笔。果真在她这里!

“来,给你擦一下。”

“真的不用。”

“老实一点。”白秀珠索性拉过林滨的手,仔细地用棉签轻轻扫着。

林滨的心中泛起一丝愧疚,她对他这样好,自己怎么可以防着她?还故意来这里试探、找寻那钢笔。该不该告诉她呢?反正这只是个乱了的时空穿梭游戏而已。

白秀珠擦好碘酒后,轻轻吹了吹,边说道:“我跟你说,虽说这是个系统单元,可我特别的有历史使命感。你说咱们之前在八十年代吧,充其量也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发家致富与不发家致富的区别。可这是什么年代呀,北伐战争就要开始了,我哥哥白雄起虽说是个捡的便宜哥哥,可待我是真的无微不至,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往火坑里跳吗?再过一年,东洋鬼子的魔爪就要伸向华夏大地了,身为一个中国人,但凡有点血性吧,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虽说我一个弱女子,能力有限,也不可能到处跟人大喊,醒醒吧,不要再纸醉金迷了,日本人就要来了,非被当做怪物不可。可能做一点儿是一点吧,顺应历史的潮流,说不定史书上今后还有我这个爱国青年呢。”

林滨的耳朵微微发烫,犹如醍醐灌顶,忽然间找到了刚刚那个纠结问题的答案。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他和秀珠是旧相识不错,可在这个单元里,她们许久未见,彼此是什么底细都不清楚。他接受了这么个设定,就得将任务执行到底。这钢笔中的情报,是他的同伴付出了生命代价才保存下来的,同伴宁可自己死了,也要转移情报以不暴露他的身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山雀”拼着最后一口气,用向自己发出了信号。

那些人不是不怕死,是信仰,给了他们力量。他们是真的相信,自己信仰的组织,会给华夏大地带来黑暗后的黎明,能够救中华民族于水火之中。事实证明,他们信对了。

所以他不能放弃这个任务。西京军校中藏龙卧虎,谁都不知道谁的底细。万一秀珠不知道这钢笔的来历,随手带着,落到了坏人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那里面是一份绝密的名单。涉及到历史进程的改写。

而他也不希望白秀珠会卷到这里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趁她不在的时候,偷偷地毁掉钢笔芯中的情报,再放回去。

林滨打定了主意。

春寒料峭着,窗外的电线上站着几只麻雀。林滨推开窗,“春天该来了。”

白秀珠不解地望着,“哪里该来了?不是还冷着么。”

那边的校长会客厅里,婆媳俩久久地僵持着。

来的不是冷清秋的母亲,而是金燕西的母亲金太太。

她是个平素里待儿女宽厚,表面上思想开明,其实思想很封建正统的。

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清秋的消息,没有告诉儿子,也没有告诉金铨,自己一个人过来了。当她看到军校里的环境,金太太更加气愤,一个豪门人家的太太,怎么能抛头露面到如此境地!以前她想教书也就罢了,好歹是女子师范,现在竟到了全是男人的军校!

可她还是有素养的。她不能当着子女的面生气,尤其是在外面。但她要拿出家长的派头来,绝不能由着子女在外面胡来。

“既然你没走丢,那就跟我回去吧。我猜阿宝是在你母亲那里吧,小楼着火你们失踪后,警方没有找到你们的线索,你母亲和你舅舅先来要过人。之后伤心地走了。那时候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的下落。但你后来母亲搬走了。我料想你是跟着你母亲见面了,又把孩子给了她。你母亲和你舅舅也不富裕,怎么养得起阿宝?你一向是个孝顺孩子,跟我回去吧,不要给你母亲增添负担了。”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相信燕西很快也会知道。实不相瞒,我来这里,纯粹是因为寻常的学校,很快就会被燕西知道,而这里很少有人来罢了。没想到还是被您打听到了。那我也没有躲着燕西的必要了。其实我很喜欢这里,不过为了能够多照顾母亲和阿宝,我会考虑回北平的女子学校继续教书,我的薪水足够给母亲。”

金太太不耐烦道:“你为什么非要纠结于出来工作?做我金家的七少奶奶委屈你了吗?”

“做七少奶奶不委屈我,可做燕西的妻子,我觉得很委屈。”

“哦,我知道了。你不就是觉得燕西行事荒唐吗?妈跟你保证,回去后会好好说燕西,绝不会让他再鬼混了。这男人都是不成熟的,像小孩子,慢慢地就好了。你公公,不前不久还纳了个姨太太吗?岁数不比你大几岁,也宠得跟什么似的。我能因为这个扔下一大家子不管,要闹什么离婚?回娘家?”

“不,那是您那一代女子受到的苦楚,我很理解。可现在是中华民国,早就一夫一妻制了。既然国体如此,我也接受了那样的思想,末代皇帝尚可离婚,我又如何不可?”

好话说尽,哄得不成,那就不客气了。金太太挑起眉,“清秋,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眼泪在冷清秋的眼眶中打转,可是却很快忍住了,她微微笑笑,“以前我也喜欢别人夸我懂事,可我现在不喜欢了。如果这种懂事是建立在牺牲、委屈自己,成全别人意愿的基础上,我宁愿不要。燕西也许的确没长大,可能再多经历几个女孩子,他就长大了。但我不是那个让他用来练习着长大的人,我是他的太太,他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他应当承担起家庭的责任,而不是不务正业与拈花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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