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泓说:“我可以再给你一些时间考虑。”
冯凭听到他这幅主人翁的语气,突然就忍无可忍了。她放下梳子,面带怒色,站起来斥责道:“不用考虑了,你这个糊涂小子!吃饭吃的猪油蒙了心。你的眼睛瞎了,你的脑子也瞎了!丢你父亲的脸!你以为我是什么妃嫔媵妾,可以任你们父子轮流使用吗?论年纪我比你大一轮,论辈分,我是你长辈,论身份地位,我是你父亲正妻!是你的嫡母!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同我说话。别坐我的床!滚回你自己寝宫去!再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就让你去宗庙跪一天,给你父亲磕头。滚回去好好反省!”
拓拔泓整个脸都黑了。
等了半晚上,等来这个答案,他表情很难看。冯凭比他更生气,大声教训道:“收起你那臭脸,回去好好读书,好好想想什么叫人伦礼仪。白胡小子,别跟你的爹,跟你的祖辈们一样,见到谁都想往身上爬一爬,连兄弟姊妹都不分了。你晓得吃汉人的饭,怎么不晓得学学汉人的长幼尊卑?孝悌之道?”她最后骂了一句:“粗俗不化的蛮夷!”
拓拔泓黑着脸回了宫,在太华殿大发脾气,当着宦官及众人骂道:“说我不知礼仪,说我蛮夷,你也检点一下自己的言行!有让人尊敬的吗?你有资格说这话吗?在朕面前立起牌坊来了。”
他也不怕大声,就是要让众人都听到:“既然要做长辈,该想想怎么以身作则,自己身子都不正,还来教训别人站的端不端了,十个人加起来的脸有你的脸大吗?就凭你也有资格指责我父亲和我拓拔氏的先祖?”
话自然很快就传到了冯凭耳里。她躺在床上,头中嗡嗡的,就有点坚持不住了。
她真想把拓拔泓这小子给一把掐死。
拓拔泓在太华殿骂了她一上午。话说的很难听,宫人们都听见,冯凭最后撑不住了,这样下去,太后的老脸要被他丢干净了。她又派杨信去把拓拔泓请了过来。拓拔泓很快来了,相当的没好脸色,她又软了,拉着他坐在床上,好生好气哄道:“皇上不要生气了,这件事是我错了。皇上原谅我吧,我收回昨晚说的话,是我冲动说话过分了,皇上不要往心里去。”
拓拔泓黑着脸,想到她骂自己的那些话,那样难听,说他“蛮夷”,还让他“不要坐她的床”,还说“滚出她的寝宫”,她竟然敢让皇帝滚。
他一口气梗在胸中,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他倔强而愤怒地站着,满脸冷漠不肯挨近她。冯凭抚着他少年单薄的后背沉痛说:“你要为这点小事跟我翻脸吗?”
拓拔泓冷声说:“是你先要跟我翻脸。”
冯凭无奈道:“咱们都别翻脸了。我已经跟你道歉了,是我做的不对,这件事就过去吧,你也骂了我了,这已经扯平了。皇上别生气了,让大臣们看见咱们两个这样闹,成什么样。你我是自己人,当着面怎么说话都行,你怎么能在外人奴婢们面前去说那些呢。”
拓拔泓也知道自己扫了她的脸,就默不作声了。
冯凭拍着他肩膀,摸着他头,将他揽入怀里,难过道:“我对你怎么样,也没有起过坏心的,皇上你不该这样对我啊。”
拓拔泓心里很难受:“我也没有坏心。”
然而这事的确做的难看,他也的确没给她留面子。他不是受气的人,她让他难堪,他也不让她舒服。他是皇帝谁怕谁了?他叹口气,惆怅得很,感觉乱糟糟的:“算了,别说这些了。”
冯凭道:“不说了,以后我也不骂你了。”
拓拔泓离去之后,冯凭独自躺在床上,整个人被巨大的痛苦攫住了。
拓拔泓。
这个小子,生下来就是专门和她作对的。
从在他娘肚子里,就让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了。今年才十二岁,已经知道怎么折磨她了,比他老子还厉害。
她言行不检,那又如何呢?一日三省,检点自己的言行,并不能让她更快乐。她心里痛苦的想:你们尽管在心里嘲笑好了,尽管骂我放荡好了,除非让我死了,把我钉到棺材里,否则伤不了我一根皮毛。我就是要和他好,要杀要剐我都认,否则活着还有什么趣呢?没有他,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呢,你们都不晓得他的好。她突然疯狂地想念他的身体,想被他抱紧,想跟他交合。
杨信看她躺在床上,两眼发红,手紧紧攥着被子,一会流眼泪,一会用手揪头发,一会翻来覆去,牙齿咬的咯噔咯噔的,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杨信知道她又犯病了。她时常痛苦,一痛苦起来就是这副不要命的样子。以前是没这毛病的,自从先帝驾崩后,就动不动受点刺激就要疯一场,只有李益是她的药,有李益在她就能高兴一点。杨信上床去搂着她拍哄:“娘娘别生气,我去召李大人过来吧,让他陪娘娘说话。”
她满脸是泪,但其实没哭,表情声音都很平静,说:“算了,皇上看见了又要不高兴了,不要找他了。”
杨信道:“那娘娘便忍一忍吧。”
冯凭轻声道:“你不用管我,你出去吧。让我自己一个人呆着。”
杨信知道她难受,憋在心里只会更伤身,她爱发泄就让她发泄,也就退出去了,只是将床帐放下来。她一个人在那床里辗转翻滚,大汗淋漓地挣扎了一场,最后头发和身上衣裳都湿透了,两个眼睛直愣愣的,张了口大声喘气。
杨信回来,将她从床上扶起来,叫进来热水替她沐浴。
“李大人在外求见,娘娘要见他吗?”
她此时已经情绪平稳了,并不真因为拓拔泓一句话,就不再见李益。她声音疲倦道:“你请他到外殿侯着吧。”
李益在外殿等了半个时辰,见到冯凭从那帘后出来,一身锦衣华服,长裙曳地,冲他温柔地笑。那笑不知为何特别刺眼,对比着她憔悴的脸色,和眼睛底下的青晕,让人感觉不到快乐。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无声地看着她走近。
冯凭笑说:“李令来了,设座。”
她往榻上的主位坐了。笑容温和得体,看不到一点悲伤痛苦的影子,或是对眼前人的思念:“我正要找李令来,商议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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