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像被针扎了似的,忽然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清了清嗓子道,“他最近正忙……预备娶亲呢吧!你羊入虎口……我是说你贸然前往……”
她说:“我是去九阴山,不会打搅魇都的。”
“不不,”他忙摆手,“其实沧海来追赶姑娘,就是想帮姑娘一点忙。你也知道梵行刹土表面无人掌管,实则掌握在白准手中。姑娘此行恐怕艰险,到了陌生的地界无人照应,行事也不便利。我和白准有些微交情,姑娘到了那里,可以直去找他,就说是我介绍的……他这人有时莫名其妙,但心地还是很好的……”
无方觉得新奇,“心地很好?魇都令主?”
森罗城主见她存疑,又重申了一遍,“是很好的,不惹恼他万事可商量,惹恼了他,就不大好相与了。不过姑娘生得貌美,貌美就是横行天下的通行证。他虽然不解风情,但见到姑娘,必定大开方便之门,姑娘请放心。”
可是她这回查的事,不知和那位令主有没有关系,如果有,送上门去岂不当真羊入虎口?
她笑了笑,朦胧的鲛绡下红唇仰出漂亮的弧度,一双眼睛也弯弯如新月,向他拱手,“多谢城主,如此照拂我。”
城主见她笑得甜美,立刻酥倒了半边。挥挥手,命人呈上来一艘小船,托在掌心只有核桃那么大,上有风帆桅杆,雕得栩栩如生。
“这是沙舟,能在沙中扬帆,只要有风,日行千里不在话下。”他转过头,向远处指了指,“须弥瀚海大小两千由旬,要走出去谈何容易。就算姑娘的瞿如能飞,载不动凡胎,在瀚海蹉跎太久,也没好处。姑娘带上这沙舟,能为姑娘遮挡骄阳,让姑娘躲避风雪。”
瀚海中气候多变也是事实,前一刻还是烈焰如火,后一刻也许就漫天冰雹了。无方本不欲收的,推辞半晌他一跺脚道:“就算借给姑娘的,好不好?等到了魇都,麻烦姑娘转交令主,作为我恭喜他新婚的贺礼,这总可以了吧!”
她这才勉强收下,道了谢,请他回城,“前路漫漫,我们得及早启程,就此作别城主了。”
森罗城主满脸不舍,目送她踏上瀚海红沙。那身影渐渐远了,最后只余清脆的铃声,回荡在无尽的天地间。
鬼灯先行,停在碑的中段,碑上没有字。她仰头看半空中盘旋的瞿如1,瞿如是刹土灵医的领路人,只要有它在,灵医就不远。
她一手揽着身边的人,一手叩击石碑,“阴山麓姬,求见灵医艳姑娘。”
她的嗓音在无垠的旷野上回荡,石碑毫无动静,别说灵医,连只虫袤都没有。
她等了又等,摸了摸男人的脸,轻声说:“阿郎,你答应过我会坚持住的。我们到钨金刹土了,只要见到灵医,你就会好起来的。”
可是灵医并不是说见就能见的,刹土灵医,治三界内妖魔魑魅。不像人间看病的大夫,把个脉开两剂药,不伤医者本身。病人是精怪,有时候施救需要灵力相佐。灵医是个女人,修为损耗了,恢复得用上一段时间,所以前后两次接诊,通常要相隔半个月。
鬼灯照出男人的脸,一派森森的死气。麓姬心急如焚,一面叩碑一面哀声恳求:“艳姑娘,两界都传你心地最善良。麓姬的心上人忽然染了重疾,药石无医,求艳姑娘发发慈悲施以援手,麓姬将来为奴为婢,报答姑娘大恩。”
结果好话说尽,不见成效。求医问药的人太多了,谁来的时候都不会骂天骂地。阿谀的话到灵医耳朵里,打个滚就出溜了,撞不进她心里去。麓姬束手无策,那三足鸟停在碑顶,古怪的人面上没有表情,只有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她,照这意思,是让她继续。
男人站不住了,直往下滑,麓姬用更大的力气叩击石碑,把掌根敲得生疼,“艳姑娘,你开开门吧,麓姬愿意献上内丹供姑娘使用,求姑娘成全。”
内丹是妖怪的精元,是一生修为的结晶,再怎么发誓做牛做马,也抵不上这种实打实的交易。被逼到那个份上了,求人救命得拿出诚意来。刹土灵医究竟活了多少年,没人知道。年纪大,老江湖,不见兔子不撒鹰。麓姬面向月亮,无量海上吹来潮湿的风,她在风里张开嘴,把胸中供养的内丹吐了出来。
藤树的内丹和走兽飞禽的不一样,别人是赤红的,她是绿色的。漂浮的珠子流光溢彩,四周扩散的晕,比鬼灯还要亮几分。她放下阿郎,双手承托上去,“麓姬微末之妖,身无长物,唯有此丹还有些用,请艳姑娘救命。”
这么直接不做作的手段终于打动了灵医,石碑边上的空间开始荡漾,豁了个细长的口子,缝隙间有光泄出来。麓姬大喜,背起她的心上人,快步挤进了狭小的通道。
迈过那道屏障,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赤霞和地光,却有大如锅魁的月亮。长长的石板路,十步一盏灯笼,路的尽头有三间屋子,建得很奇巧,莲华盖顶,素纨飘拂……麓姬觉得好像在哪幅画里看到过这个场景,不过时间隔得太久,已经回忆不起来了。
无论如何救人要紧,她温柔地蹭了蹭阿郎的额,嘴里说着“得活”,把他送上了诊室的竹榻。
回身找灵医,预备痛哭流涕道一道感激。因为灵医的名号早就以刹土为圆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了,众妖都道艳无方很美,但她实在想像不出来能有多美。见惯了狐狸和鹿变幻出的人形,还有怎样的容貌,能够令妖怪吃惊呢。
灵医从她身边经过,画帛像一道烟,滑过她的手背。没有任何香气,然而有种奇异的力量涌动,和以往她遇见过的任何妖魔都不一样。也是一怔忡,居然错过了看清她长相的机会,只看见侧面精瓷般的耳廓和风流的身段,不像个和妖魔鬼怪打交道的灵医,反倒像壁画上舞乐的飞天。
麓姬有些纳罕,不过暂且顾不上其他,定了定神,焦急地搓起了手。担心之余又很忌惮,万一灵医发现一些私密的病因,譬如纵欲过度导致元神耗尽什么的,那就尴尬了。
她的视线跟随她游走,灵医的脚腕上有红绳拴着银铃,移步的时候琅琅作响,仿佛高僧震动锡杖上的九环。
麓姬小心翼翼问:“艳姑娘,我的郎子有救吗?”
她不语,挽起袖子试图吸出精魄,结果竟掌中空空。
终究不太好吧!麓姬怔怔看她,她脸上神色难辨,半晌摇头,“救不了,你带他回去吧。”
麓姬一听瘫坐下来,“姑娘是刹土最高明的灵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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