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碰我,嘿嘿。”笑声很没有力气,但柳如是却像是吃到世界上最甜的糖果一样,“谢谢你支开了医生护士们,我不喜欢那些大白褂,最后一点时间啦,我想稍微喘口气。”

柳如是另一只手摘下自己的氧气罩,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在感受大自然的芬芳。

然而,涌入鼻腔的只有消毒水与药品的味道。

黑袍人想给她戴回去,柳如是却是偏过头,忽然说道:“最后的一点时间,请陪我说说话吧。”

黑袍人停止了动作,沉默了十秒,他没法告诉对方,自己说的话她根本听不到。

“小气,小姑娘临死前最后的心愿都不愿意满足,”柳如是脸上带着一丝狡黠,“那至少,请听听我的遗言吧。”

不容黑袍人拒绝,柳如是自顾自地开始说起了,她所谓的遗言。

“七年前,我患上了绝症,家人为我东奔西走,也只找到了能抑制我病症的药剂,我的人生本该在五年前就结束了,我很感谢工作到累倒的妈妈、和偷偷打工的哥哥,因为他们没有放弃,我才能坚持到现在,让我不仅找到了梦想,还……遇见了你。”

“我希望妈妈身体能好起来,哥哥从头监狱出来后也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他们不必再绕着我打转,毕竟我真的很任性,也真的很累赘,甚至经常为他们的艰苦付出而偷偷感到开心。我不后悔从医院逃了出来,也不后悔昨晚的决定,它们让我的人生得到了充实,死而无憾……嗯,大概,有那么点点遗憾吧,就是看不到妈妈和哥哥好起来的那一天了。”

黑袍人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但却莫名引起了柳如是的不满。

“你这家伙,别这样盯着我看,可别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魅力让我和你说这些,要我说,像你这样遮遮掩掩不说话不自报家名还笨拙情商欠费的家伙,一辈子都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对,一辈子,本姑娘愿意跟你说话,已经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初次见面时就像个跟踪狂一样,说什么我需要你这样不害臊的话,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报警了。后来让你帮点小忙,你总是突然不见人影,擦个黑板,也能把板擦弄坏,走个路还能撞倒油漆桶……上次填词让你给点建议,你那乱七八糟的词汇,什么地狱轮回、炽天使,哈哈,就算我与世隔绝,也知道这些东西很中二啊。”

……那你还一直让我留在身边?

哪怕是看起来很成熟的黑袍人,同样理解不了女人的脑回路,忍不住发出疑问。

黑暗的房间里,红晕爬上柳如是的脸颊,让人无法看得真切。

“别打岔,我可是在细数你的缺点,这样我不在以后,你才有机会改正,受到女孩子的欢迎啊。”

柳如是缓缓翻着手指头细数道:“不礼貌、变态、无情商、笨拙……”

好好,我都改,没有别的遗言了就把氧气罩戴上吧。

见柳如是的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了,黑袍人帮她戴了回去。

这回,柳如是没有再拒绝。

“呐,你说,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氧气罩固定好后,里边忽然传来柳如是的声音。

柳如是的表情有些不安,像是一个即将第一次踏出家门的旅行者,背着沉重的包袱,不知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

你不会死的。

黑袍人漂浮的纸张重复着他的观点。

“回答我。”柳如是说。

或许是为柳如是命令的语气感到意外,黑袍人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除了不安外,此时多了一丝死灰的色彩。

他缄默了片刻,知道那叫绝望。

两人因孤独而和解,因熟知绝望而共鸣,一起度过了这短暂的一个月。

我又没死过,怎么会知道。

给她盖好被子,黑袍人再度握住她的手。

“呵呵,是啊,我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柳如是轻轻地笑着,笑着笑着,忽然就哭了。

“我写了一首关于梦想的歌,它讲了孤独,讲了无助,讲了无畏,它是我的第一首歌,”泪水止不住滑过脸颊,少女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不想让面前的人看见,但却无法遮挡声音上的颤抖,“但还想写一首感谢家人的歌,想讲奉献,讲希望……讲孤独背后的温暖,我的音乐之路才刚开始,我才刚刚下定决心迈出这一步……”

“一直陪着我任性的邱霞学姐,我还没有机会感谢他,一直为我努力的哥哥,我还没能去看他,还有你……”

“你这个不礼貌的家伙,擅自闯入人家的世界,毫无情商偏偏挑在我人生的最后一个月,你这个变态的家伙,把自己的一切都藏了起来,但明明就笨拙得那么温柔……”

像是打开了闸,柳如是的声音逐渐失控。

“那天看见的花……好想让你再为我摘一次啊……那天没画完的海报……真希望能接着画完啊……夜晚的教室安谧恬静……真的好漂亮啊……”

“我想完成更多的歌曲……我想实现对邱霞学姐说敬请期待的约定……我想再见一眼母亲……我想……我想……”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想听见你的声音……我还没有看到你的样子,我还有好多好多心愿没有完成……我……”

“我还不想死啊……呜啊啊啊……”

一直驱赶在角落的念头不知被什么触动了,柳如是一下子崩溃了。

这一刻的病床上,没有无怨无悔的追梦歌姬,没有直面死亡的勇敢少女,只有一个,

纯粹对生的渴望的绝症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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