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梁思远的短信清清楚楚告知我到底是哪一层,我还是在这时废话了一句:“在几楼?”
“九楼,最顶楼。顶楼能便宜几万块呢,我和你嫂子现在还是挣不太多,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就买了个顶楼,虽然夏天是热了点,但也算是有个安身之处了。”
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刘多明那种紧绷感松弛了些,他停顿一会儿,他冷不丁调转话题:“安安,你是不是还特别恨我和妈,你怪我和妈抬着刘多惠扔了,你觉得我和妈冷血无情无义,对吧。”
若换作以前,我定会就着刘多明的话茬给他怼回去,直戳他的心口指认他就是没有心肝的渣渣,可是到了今天,我竟然已经无力。
搓了搓眉,我冷着调子:“过去的事我不想再提。”
却是与我较劲上了,刘多明放慢步子:“我知道的,我和妈做的那个事,压根就不是人做的。是个人,谁能把自己病重的至亲扔到山上任由她自生自灭去,这事我做过我认,但是安安,受这个事影响的人不只有你一个,这些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做噩梦,我时常梦见多惠在梦里对着我哭,她骂我不配当她哥,我特别害怕那些时常不打招呼就跑来的噩梦,我同时又特别害怕我哪天不再作那些梦。这些年我受尽良心的谴责和折磨,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什么。”
停了停,刘多明声线倏忽往下沉:“但你别怪妈了,惠惠是妈的亲骨肉,若不是没法,她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选择。当初,其实妈为了给惠惠买药,她跑去卖血了,她还想过把自己的一颗肾割去卖掉,她到处打听门道怎么搞钱,可是她太操劳了,她的身体早就熬废了,那些黑血站跟她采了几次血,怕出事儿,就不要她的了,还有她年纪那么大,人家谁要她的肾,她是彻底没法了,她没法眼睁睁看着惠惠失救慢慢死去,她也怕惠惠还没结婚就去了以后没有归宿要到地狱里面受苦,她才想到把惠惠弄到尼姑庵去,那边毕竟是有些迷信什么的,她就想着惠惠能投胎轮回有下一辈子…”
我抽了抽鼻子:“你不要再说了,我没兴趣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黄芳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知肚明,她也亲口与我说,她为了让你能娶到老婆,她不能让家垮了,她是真真切切的作出了选择,你不要再帮她辩白。”
有些手足无措,刘多明脚步越来越慢:“妈她就是那么一句嘴头话,其实她也经常梦见惠惠,每年清明节前面几天,她就开始背上盐和大米,她从家里沿着高速公路走好几天去到之前那个尼姑庵,她待过了清明节才回来,安安你要怪,你还是怪我吧,怪我这个做哥哥的没出息,没读到什么书,那时候只能在周边林场打短工挣不来几个钱。是我这个做大的没出息,才害得家不成家。但安安你真别误会妈,你不要误会她当初有几万捏在手里不拿来给惠惠治病,其实那个钱是后面攒的,妈就是出了惠惠那事她怕了,她干活很卖力,还去周边干地工,她熬的…”
将脸扭向对着斑驳的墙,我嘴巴扁合数次,我终是慢着嗓子:“刘多惠没死,她现在活得很好,她现在在加拿大留学,这个话题,终结吧,以后不要再提了。”
迟滞十来秒,刘多明的手僵硬而拘谨的落在我的肩上停留几秒,他声音轻轻:“知道的,小唯前阵子来家里,他都给咱妈说了,我那会儿也在旁边听着。”
我伸手狠狠的抹搓着眼窝子一阵:“走快一些,我东西拿到手就走,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嗯声,刘多明冷不丁又新开了个话茬:“安安,你嫂子之前给你说过很多难听的话,你还是别怪她,要怪怪我,是我没给她过上好日子,她觉得嫁我亏,脾气是燥了点。自从你又是给钱又是安排医生的为豆沙包跑动,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她是怕惹得你不高兴,一直没给你说上句对不住,你…”
我一步跨过两个阶梯:“我赶时间,走快点。”
这才安静下去,刘多明赶在我前面带路,在楼梯间平台处他就先掏出钥匙里,他很快把门打开了。
确实是很久散发着岁月浓厚气味的房子,不过一切收拾得很整齐,黄芳和余王颖正坐在大厅里面,她们围成一团在摘豌豆,豆沙包坐在几块看起来稍稍崭新的海绵垫子上,玩着一辆做工劣质的玩具车,这画面质朴得其乐融融。
而我的忽然闯进,使得这么美好的画风变成别的模样,黄芳比刘多明拘谨百倍,她站起来不断用手搓着两边的裤子,她有些喏喏的:“安安…你…你赶紧里面坐,你渴不渴,你要喝点什么?果汁喜欢吗?你嫂子昨天去超市买了那个苹果醋,很好喝啊,你打小就喜欢苹果味的东西…”
大约是黄芳把这醋塞进了我的心口吧,我的胸膛里梗着浓浓的酸,我又是故技重施的将脸扭向别处:“不喝。”
有些丧气噢了一声,黄芳径直给我让路那般站到侧边去,她说:“你现在不喜欢喝这个了啊,那就不喝了。”
强烈的气压差点要将我压到窒息,我不敢再与黄芳搭话,我扭向刘多明:“东西在哪里,我赶时间。”
刘多明被惊了似的身体抖了抖,他忙不迭的比划着手:“这边。”
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刘多明在我进入房间后,他主动帮我将门关上了。
明明这老房子膈音差到极致,单靠这道门隔着,我竟然听不到外面有哪怕一丝的吵杂,就连豆沙包稚嫩的童声都没有。
我想到大概是刘多明怕打扰我思路,让她们都安静了,我更无心拖延,我蹲下来用钥匙和密码拧扭几次,又输了几次密码,终是把保险柜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盘以及一个小巧的录音笔。
心潮澎湃跳到极快,我怀揣着稠得化不开的忐忑与恍惚将这两个东西捞过来放进包包里,我又是深呼了一口气,我确定自己已经将情绪打理得妥当,我这才开门出去。
我又成了破坏气氛的罪魁祸首,整个大厅里就像是乌云压顶那般压抑,而几双眼的相顾无言,更让气氛走入被禁锢着的死胡同。
最后竟是豆沙包打破这沉寂的僵持。
他有些怯生生的往前走了两步,他口齿模糊奶声奶气:“姑姑。”
手不可控的,我覆上去摸了摸豆沙包的小脑勺,我再飞快推开包包翻了翻,我把里面所有的现金抓出来塞给他:“拿着去买糖。”
说完,不等刘多明他们作出反应,我疾步朝着门口大步流星而去。
身后,是杂乱的小心翼翼的喊我吃完饭再走的话,我本想视若罔顾,在拐角处我还是没能忍住自己,我稍稍回头望向刘多明:“周唯借给你的钱不用还了,拿着,给孩子买几身好点的衣服,就这么着吧。”
上了出租车,我单手包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眼泪还是从缝隙里面飞溅出来。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周唯的这番用心良苦哭,还是为我这浪荡颠沛的一生而落泪,不过所幸,不管我流泪的理由是什么,从我抹干这一次眼泪之后,我只会咬紧牙关一往无前,我要向所有参与着将周唯推向地狱的人宣战,我要让他们为他们的冷血为他们的贪婪无度,付出对等甚至是翻倍的代价!
回到家里,我确定卧室的门反锁了,我捏着盘与录音笔一阵,我先是掰开了录音笔的电源,再摁了播放键。
周唯的声音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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