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凝之方才换的新衣裳、熏的西域香浴、才束好的发鬓,被湖荨一捧沙全毁了。周身被沙粒裹挟着的许凝之突如其来地怔了一怔,想来也是意料之外。
似静止静止雕塑般的许凝之,后之后觉地开始猛然抖动跳跃,那些余沙瞬间似雨过天晴之后的树木上存的雨点,一晃就抖露下来了似倾盆的珍珠。直到沙粒全部抖露下来回归沙漠。连衣襟缝隙褶皱边缘都不放过抖个干净。从头至尾抖晃得湖荨眼睛沙疼,湖荨捂着双眼几颗石子依旧入眶,一时睁不开眼,欲言又止。只得紧闭双眼任由泪水将眶内细石冲出。泪溢,许凝之并不知其缘由。
蓦然回首只见漠中人在风口上淌下两行清泪,俩行清泪汇聚成了一滴泪倒坠于下颌首。令许凝之悔恨心疼不已,他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慌忙之中不及解下手巾,反倒伸手去拭去梨花泪,愧疚温和道,我向来不会言语的,不似他人一般蜜口。你不要与我一般计较,我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会怪罪于你呢?突如其来的关心令湖荨匆匆忙缩回了脸。湖荨明面拒绝令许凝之的手不知所以,竟然僵在了空中,少时才收回。蓦然抬头,道,
“湖荨,你……”许凝之并未接下去。此时眶内的余沙也全数由眼泪淌尽,微然睁眸泪珠湿润了卷长睫毛,倒显得湖荨更加明眸更加完美清亮。脸颊已然风干的俩条泪痕却显女子娇柔,眼泪是女子的特权,没有任何男子能抵御住泪美人,低眉垂目不作语言。须臾,方出声没有你误会了,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的心眼还不至于像针孔一般小吧!既然我答应过了大人不在流泪,我就必然不会流泪,方才只是一阵尘雾扑进了我的眼帘。我视野内一片模糊,但是又不能揉眼睛怕伤了眼睛。所以就让眼泪冲出沙砾,我现在没事了又是一片明亮。
许凝之满心遂松了一口气,捋一捋胸口。长舒了一口气,道,“幸亏不是因为我,其实你也可以与我说的。我可以帮你吹一吹眼,兴许沙粒会吹出来。”憨厚的许凝之引得湖荨呵呵一笑,“你也着实有趣,沙粒混入了眼帘岂是你说吹就能吹出来的,所以只能由泪水带出来。亏得你是许长医的兄弟呢?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
“谁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如果我兄长的屠夫,我也得清楚了解猪体各个部位吗?”
不过许凝之又长一智,眉宇舒展疑惑顿解。恍然大悟,右手手背与掌心一拍即合。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从前眼帘一进沙攥拳去揉,眼睛越来越疼竟是这个道理,我又学到了一记生活小常识了。”许凝之得意撒撒,湖荨能看得出来他是真心好学,会因为简单而快乐的人。闲聊半刻,许凝之忽然岔开话题,问起了湖荨房内悬挂的锦官城乡图了,湖荨还疑惑他如何得之。然而许凝之急于与湖荨讨论她房内的那一幅图画,湖荨也没有多问。
“湖荨前些日子,我无意中从他人耳中闻得你有一双巧手,画得一幅好画。也有幸观摩一二,之前在长安我许凝之虽算不上达官显贵,好赖往来友人多为鸿儒大多数为文人墨客,他们的墨宝我也观摩收藏过一二,别得不敢说,颇有些识宝认宝的眼力。你房内那幅锦官城乡图画工过人,处理颜色勾勒技艺极其高明以暗色填满,却能反衬亮色景。动静分明既不暄宾夺主又不失存在感。让人记忆犹新至今难忘,尤其是那一行青天白鹭更是整幅画的主干所在。生动活泼。我实在是挑不出任何的不好。
今日既然提起了我便下我的薄面,向你借来观赏一二可否,一饱眼福不知可否。”许凝之既然提起了,湖荨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既而道,既然早就惦记起来为何现下才说起呢?我又不是不肯借的。许凝之说来惭愧,若非今日之事,我兴许还会拖得更久呢?你可知当时我受女匪挟持脑子里惦记着什么吗?你猜一猜呗!湖荨胡乱猜道,是父母?许凝之摇头,湖荨接着猜,是心上人?许凝之依旧摇头,附道,我现下还未有心上之人呢?湖荨再道,你兄长、爹娘的财产、兄弟……说了一大堆,结果许凝之回复的依旧是摇头摇头再摇头。
“所有都不对,我惦记的是你手中的画。是真的,在那一刻我念着画,我在想看都没来的及看一眼呢?所以我当即决定如果可以平安归来,我一定要向你讨要这一幅画,并且决定以后一定要改掉拖延的毛病,想到便立刻实施省得日后后悔。要是我早一些明白这个道理的话,要是我早知道自己会走上这条路的话,我就不叛逆了我就不学舞了。不气他们的,利用这些时间多陪父母,
许凝之哽咽了一会儿继续道,哪怕他们……我……,我以前总是喜欢与父母对着干,我从来都不是听话的。三兄弟中长兄许延顺应母亲的建议学了医,二哥顺应了父亲的意思苦读,随后参加科举考试一举夺得魁首光宗耀祖,高头大马长安街巷春风得意看尽长安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我却是所有子女中最不孝顺的,自小便习惯忤逆父母,总觉着父母待我凉薄。偏爱俩位兄长故意学舞反抗父母。……我……其实我做的所有一切无非是希望,许凝之的声音开始颤微起来。鼻息也开始不稳定。
希望他们能够多在外人面前称赞我赞许我。肯定我而不是否定我,我之所以选择与大人出使西域。并不是我有多伟大,我只是想向他们证明说到底也是意气用事,我许凝之也是值得他们骄傲的。哪怕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我也再所不惜。可是令我伤心的是……”许凝之眼角微弱闪烁荧光几乎难以察觉一阵心酸泛出,许凝之再一次哽咽。他拼命压低了声,“可是……他们连一句话都不曾对我说,母亲、父亲、二哥都围着大哥,
心一霎那坠入万丈冰窟。许凝之的一拳狠狠地锤在了胸口。痛心疾首,他抬头仰望着无边的天际。
随后又意味深长道,我恍若觉着自己所有思想与血液都随即冰封。失败实在是太失败了。从那一刻起我开始记恨他们,可是现在十余年过去了,堆积如山的恨慢慢堆成了无尽的思念,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恨不起他们。后来大哥与我说了一些事,我慢慢明白我误解他们了。”湖荨捕捉到了空气中弥留的一丝伤感,立即接了上去,缓解伤感的气氛,指着许凝之没好笑似骂非骂道,
原来之前聊的都是为借画做铺垫。兜来转去一大圈,竟然为此,我说呢?你一直与我聊些有的没的,原来……”。许凝之遂颌首大笑以解尴尬氛围,笑声很大却令人心酸。许凝之笑归笑笑毕随即陷入了沉思,也引得湖荨陷入沉思。的确有些事来不及做,兴许就再也没有机会做了。比如对父母尽孝,与他们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谈一谈心说一说笑。想来自己也算是不够格的子女,从前只知道埋怨父母。现下在大漠待得越久,就越来越思念父母。然而此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更别说尽孝了。
湖荨黯然神伤,心事重重。许凝之背过身面向大漠,呼吸急促失去了平日的平衡节奏,暗暗抽泣声。他也透露出平日显少展现的脆弱,背后的潸然泪下及心酸无人可知,除了自己除了同甘共苦的同僚,怕是再也无人能够理解漫漫长夜的寂寥与寒凉。逢年过节只能孤身在外的苦涩,以及未知的归期。兴许能捡着一条命回到长安,兴许某一日会长埋于异国他乡。迎面流泣,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约而同相似的经历让俩个人生于不同朝代的两人此刻的心,无比得怜惜,今天正好赶上了重阳节,话题脱离父母似乎不大可能的。所以气氛略微伤感一些。
湖荨试图将许凝之摘出伤感的气氛中,大声建议道,许兄咱们登山如何?咱们比赛谁能登上对面的沙丘,谁就赢了,咱们也可以过在此过重阳登高望远,祝福远方的父母。许凝之对湖荨的提议甚是认同,俩人褪去腿脚束缚住自己步伐的鞋袜,飞奔直下振开双臂,似天空陡然减速的雄鹰在丝路上滑出了一道完美的弧度,风很轻热浪未去的轻风中还吹拂着白日过往云烟般,灵动的驼铃声。
无意间拂过微热的脸颊送去了一阵寒凉凄清。巍峨的沙漠沙丘一人负手杵立,肩膀面沾了星点夕颜露水,眸睫微颤,似有心思桃唇沿微抿。眼帘似有流星引窜,心里似有一团无形的烈焰灼烧,注视着俩个移动的黑影。随后蓦然转身消逝于无尽的暗夜,暗黑的夜传来了一阵迫切的寻觅,“公子,公子。”那女子着着一件薄绒披风,抵御着来势汹汹的寒风。臂弯挂了一件虎丘红狐披风,一遍遍的公子呼喊着,时而抖擞冰凉手脚以此驱寒,
少时。女子终于寻觅到了心中的人,惊喜万分,原本寒凉的身子顿然热了起来,失落的眼神也亮堂起来。她无措的双手拽住了男子的衣炔,哈着气雾“公子我可算寻到你了,你穿着一身薄凉单衣怎么冒着风出来了,让我好找。”言语关切,而男子的反应却冷漠比大漠的夜还更冷,直锥人心丝毫不领情女子的情谊,全然视女子无睹。然而女子并不在乎,反而当即递上被自己的臂弯暖得热哄哄的虎丘红狐披风,
男子接过披风,女子身子颤抖走路摇摆。全然映入自己的眼睑,男子叹了一口气,随后冷冽地丢了一句,狠狠地锤碎了枡达的心。
“枡达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我恐怕会令你失望了。我待你从来都只有朋友情谊,并没有……”男子欲接下去,却被枡达果断打断,公子还是快些披上披风,这里的风太大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免得张大人等急了。她一再装,男子也很无奈道,我还以为你想说,这里风太大免得我得了风寒。男子笑了笑,随后敛笑又道,
我的意思很明确了,你听的懂听不懂都与我无关。枡达低头淡笑,公子想多了,公子待枡达有救命之恩。枡达现下只不过是尽自己的力,去报恩罢了仅此而已,再没有其他意思了。男子侧身道,这样便是最好的,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枡达抬头控制许久的两滴泪,已然滑落下来了,早已习惯含泪积攒悲伤的枡达,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的狂奔。簌簌然潸的泪在黯黑的夜蓦然淌下。其中的苦涩只有枡达自己知道,行步于前大步流星,且将她狠狠甩在身后的男人,是永远都体会不到她内心的苦闷。
男子回到帐内拒枡达于门外,枡达只得落寞转身回账。一步三回头,遥想着男子能唤他回帐,哪怕是扔一件衣物给她让她清理,她也是乐意的。然而离帐子越来越远,她的希望也就越来越笑,帐外的有情人含着风泪悄无生息地离开。帐内的男子依旧惦念着方才沙丘上窥视的一番景,一股火毫无预兆腾然窜上了心头,挥手一扫面前棋盘棋盘瞬间被掀翻在地,落于地面余下几颗跳动了几下,那是昔日从长安不远万里带来的棋盘。整整陪伴他十余年历经过匈奴血战重重困难,
依旧荧荧生辉的棋盘,地上黑白棋子撒落一地,正反不一。男子弯下腰拾起一颗白棋反复打量,随即快速攥于掌心唇齿紧闭。此时珠帘雨潺潺,男子抬头随后退避几步,见来人是张骞反应并不大,反倒是回身拾棋子,左手持沉香木棋盒,右手捻起棋子一个接着一个拾十分专注耐心。张骞也蹲下身子与他一齐拾棋子,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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