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煦抱着菱儿左瞧右瞧的,不忘打趣曹李氏:“我和楝亭可差不多大,我闺女都嫁人了,你家女儿才会走路,凭什么催我啊?”

曹李氏忿忿说:“你掰扯我干什么,我可是求过签的,佛祖都说我是先有女儿再有儿子,这回肯定应验。”

曹寅坐在妻子身边,温柔地抚着她的肚子问道:“我怎么不知你去求过这样的签?”

曹李氏笑说:“还是那年圣上南巡的时候,德妃主子帮我求的,她说自己儿女缘最好,还解了荷包赐给我。这回要是应验了,我定去京城给德主子磕个头。”

曹寅听妻子一说,却是皱起了眉头:“别胡说话了,这事莫提了。”

“怎么了?”曹李氏不解。

曹寅叹口气:“今儿京城那边来了信,信上说德妃娘娘不知道怎么开罪了万岁爷,已经送去景山了。”

“怎么回事?”李煦陡然拔高了声音,“我出京的时候还半分风声没有。”

曹寅被李煦唬得一跳:“你怎么了?”

“哦,惊讶罢了,我出京之前刚安排了圣上和德主子从畅春园回宫,这转眼间的”李煦不安地转了转手里的沉香珠串。

曹李氏孕中多思,正是容易心思起伏的时候,乍闻此事不由潸然泪下:“德主子多好的人啊,怎么就在京中的时候不都说万岁爷最偏着永和宫吗?这好好的”

“好了好了,你别为这事伤神了。”曹寅赶紧安慰夫人,“你要是心里难过,就多去佛前为德主子为孩子祈福就是,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圣上也不是无情之人。”

李煦默默瞧着曹李氏,也劝道:“妹妹还是保重自己吧,我回京了会瞧瞧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织造府后有一座新造的花园,是曹寅上任以后新修之处,小桥流水,点缀着几颗通透的太湖石,李煦也颇为喜欢。

别了曹李氏,李煦和曹寅就在花园里的莲香榭中小聚,曹寅扇着一柄兰芝折扇若有所思的问:“旭东,你刚是安慰内子吧,内宫的事情,你去打听什么。”

李煦随口道:“瞎说安慰妹子的,你还当真了。”

“我以前是管慎刑司的,德妃娘娘的事情我还是知道些的。就那年六阿哥的事情,旭东啊,你是没见咱们主子爷当时伤心欲绝折腾自己的样子。”曹寅忆及往事揉了揉额角,“也不知道这回为了什么。”

“她也是可怜。”李煦望着一池残荷,喃喃道。

“他?”

李煦回过神,瞧了一眼曹寅:“我说圣上,德主子这样折了,主子也不好受,没了贴心人照顾。”

曹寅嗤得一笑:“你也太多虑了。”

“咱们好歹是包衣人,又是皇上的奶兄弟。”

曹寅赶紧打断他,“去去去,这话皇上能说,咱们能说吗?旭东,你挺聪明的一人,怎么老爱搅和在内廷外廷的事里,咱们都已经到南边来做织造了,能够远离京城是非就远离吧。”

李煦不屑,“织造可是皇上心腹,你想远离就远离的?”

“旭东!”曹寅见他不听真是无奈,“心腹是盯着南边那些官员和文人的,皇子和皇亲闹起来咱们一定要离得越远越好。”

李煦不再和曹寅争辩,他点头应过,可曹寅前脚刚走,后脚他便让人快马加鞭往京城给刘长卿送信。

刘长卿站在寿皇殿旁的小院门前,看着寂寥清净的屋子里坐着素面朝天的德妃就忍不住叹气。

不是他没有同情心,是这主子实在常年折磨着刘长卿的医术:皇帝得病不讲理逼迫他出塞,治好了病没有半分感恩之心,还爱偷偷倒自己的药,哪一样都是刘长卿最恨的病人的德行。如今更好,于他看来一桩三两句就能说清的事,床头吵架床尾和的小事,她偏偏能同皇帝大吵一架,放着好好的宫里不住跑来住这阴冷的寿皇殿,还连累了整个永和宫的人。

刚他进来的时候都打量过了,这里除了大门口守门的太监外,就只有一个宫女每日来送三餐,冷清得很,倒还是真让这位主子称心如意了。

刘长卿可真不想管蓁蓁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可没法子,他刘长卿和李煦是生死之交,李煦千里送信,千叮万嘱要他帮忙的事情,他只能硬着头皮过来。再说,他还有件大事得这位主子位高权重的时候才能帮他呢!

德妃一见他果然皱眉,“你来做什么?”

刘长卿放下药箱说:“顾公公怕您春夏之交喘症复发,特地让微臣来给您诊脉。”

蓁蓁一动不动,刘长卿哀叹一声说:“惠主子特地去找顾总管的。”

蓁蓁平静无波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表情。

“惠妃让你来的?”

刘长卿见状接着说:“惠主子说,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她心里已经清楚了,她已经见过了国公夫人,国公夫人说她手里有东西能一击即中,等她把东西呈给皇上您再回头和皇上低个头,您立刻就能从这寿皇殿出去了。”

“不用了,你告诉惠妃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告诉国公夫人让她不要插手。”

刘长卿十分惊讶,“您知道是谁陷害的?”

“我知道,我也清楚,但这事我认了,你去告诉他们不用查了。”蓁蓁摆摆手转过身不再搭理刘长卿。

刘长卿气急败坏地说:“德主子,您真是贵人脾气啊,一群人在外头急坏了,您倒好自己在这儿一心求死了?”

“对,我求死。”蓁蓁转过头厉声告诉刘长卿,“你也去告诉我妹妹,若是她把不该送的东西送进宫,我做鬼也不放过她。”

刘长卿无奈,只能先行医者的本分给她号脉。蓁蓁脉象倒还平稳,也是,最烦心的敌人和最牵肠挂肚的爱人都被她留在了宫里挡在这寿皇殿之外,能不心平气和么。

刘长卿看她身子暂时无事匆匆从寿皇殿出来又急匆匆地赶去延禧宫,在惠妃跟前他把蓁蓁的话一五一十地都说了。

惠妃叹着气道:“咱们德妃娘娘素来都这般的倔脾气,这事说到底是皇上曲解误会了她,彻彻底底地伤了她的心。若是皇上不让步不低头不道歉她是宁死也不愿意从寿皇殿出来的。”

刘长卿无奈道:“皇上发了这么大的火,要皇上认错怕是不能吧。”

惠妃想了想道:“皇上的性子我清楚,要想皇上认错也不是不可能,只是咱们首先得把皇上心里的误会给化解了。”她看向刘长卿说:“我有几句话,你替我带给李煦吧。”

江南的夜晚,有一水灵清秀的人儿从一亭台小楼中姗姗而来。月色之下佳人翩然而至,衣裙摆动之间婀娜多姿却只露一点绣花鞋尖,望着她仿佛耳畔便已响起了丝竹之声。真真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两年不见,表哥可好?”

“还好。”李煦也不看来人,默默盘着手里的沉香珠串,只瞧着满池残荷。

半晌之后李煦开口:“月瑶,你坐吧,你脚不方便。”

女子小名月瑶,李煦私下无人的时候并不避讳如此叫她,月瑶自幼缠足,她见李煦体谅她婉婉一福:“多谢表哥。”

她捡了李煦身边的位置坐下,又抬起皓腕替李煦斟茶,端遇见他:“表哥,这是我挑得石亭豆绿,用荷花露水配松柴所煎。”

“品茶和渴否并无关系。”李煦说了却抿了一口,“不错。”

月瑶微微点头,她年纪虽小却性格沉稳,李煦于茶道颇有研究,得了他的夸奖月瑶此时才露出些许笑容。

“我前些日子差人送给你的那些东西你都看熟了吗?”

“都看熟了,也都背熟了记在心里了。”

“一张纸从树皮到成纸怎么造出来的,你可都学会了?”

“表哥派了几位师傅来手把手地教了月瑶两个月,月瑶不敢懈怠都学会了。”

“把手给我。”

李煦朝月瑶伸出手,月瑶乖巧地把手搁到他的掌心。

月色下女子水葱似的手白皙如纸,但若是仔细看就能看出,女子的指尖上有些微的伤痕,那些伤痕又小又浅,不是干粗活留下的,更像是被纸划破的。

李煦微微点头。

“月瑶。”李煦的声音在江南的月色下益发清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想是时候你该进京了。”

月瑶心如磐石,李煦养她,关照她一家老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上她这枚棋子,不在今日也在明日,她早就明白了,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终于,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她轻轻问:“表哥要我做什么?”

李煦转过身,夜色中他的眼眸穿过她,似要看见千里之外。

“进宫,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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