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佟佳夫人已经不大记得自己上回进宫是什么时候了,自从康熙二十二年二姐生出了那个怪物,她就不大再进宫来侍奉这位皇贵妃姐姐。要不是这几日皇贵妃找得急,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噩梦,她也不想从钮祜禄家里挪动出来再回这个阴森的承乾宫。

刘嬷嬷等在承乾宫门口朝小佟佳氏行礼:“三小姐,皇贵妃等着您呢。”

小佟佳夫人点点头,这些年过去了连刘嬷嬷也老了许多,而这承乾宫越发显得安静,院子里稀稀落落地站着几个默不作声的太监,连落片树叶都能算老大的动静。

“怎么都没些个人伺候?”往年虽然承乾宫也是安静的,可那是规矩严,人来人往不敢出声罢了。

刘嬷嬷尴尬地缩着脑袋说:“主子近日头疼,不大喜欢人多。”

小佟佳夫人皱着眉,心想自己这姐姐自从没了上个孩子脾气是越发的怪了,难怪不得圣心,她又想起自己那个进宫被糟蹋了的小妹妹,不由怒火中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哪见过这么心狠手辣的姐姐!

想着这些事小佟佳夫人就更大乐意往里头走了,脚步也慢了下来,要不是刘嬷嬷反复催促,她恨不得转身就走。

自己的病大不了就再多用那些,就算偶尔会复发也比现在来面对这个丧心病狂的姐姐要好一些。

进得内殿,只见窗子都被用锗色的窗纱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皇贵妃正独自一人在晦暗不明的西暖阁里烧着藏香。

小佟佳氏一踏进西暖阁就被浓重的藏香味熏得差点人仰马翻,她用帕子掩着口鼻忍住不咳嗽,给皇贵妃见礼。

皇贵妃翘着雍容华贵的金镶红宝珠牡丹甲套用银签拨弄着一座青铜博山炉里的藏香,她看也不看小佟佳夫人,只悠悠说:“妹妹来了,过来坐吧。”

小佟佳夫人尚用帕子掩着鼻子,慢慢挪到炕边,皇贵妃抬头一看她,翘着嘴半笑不笑地说:“怎么,妹妹不喜欢这五世进贡的藏香?这可是上好的东西,宫里现在也只有这儿和宁寿宫有。”

小佟佳夫人放下帕子小心翼翼地说:“姐姐是皇贵妃,什么东西不是最好的,妹妹之前没闻过,乍一闻是熏了点,现在细闻闻是别有一番韵味。”

皇贵妃这才展颜笑了:“这才对嘛,我们佟佳氏的女儿自然是有好品味的。”说着,她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尽数泼在了博山炉上浇灭了那香。“拿下去吧。”

小佟佳夫人坐得胆战心惊,只见刘嬷嬷将浇湿了的博山炉撤了,关上暖阁门独留这姐妹两人。

“找你来还是为了你传话来的那件事。”皇贵妃玩弄着自己华贵精美的指套不慌不忙地问,“那个老郎中可靠谱?他说的话可是实话。”

“是实话,他是南城有名的老郎中,开了有二十年的铺子了,千金求一方,好些王爷贝勒都抢着去他那儿买方子。这人势利眼得很,谁给的钱多就把方子给谁,没钱的找上门就是死在眼前都不会管。我这些年都靠他给的药膏才能睡好。他把方子所有的症状、如何用药都说得清清楚楚,不是知道底细的不会这么了解。”

“如果银子能办成,就不算是个难事。”皇贵妃很满意地点点头,“既然他要银子,你回家就去问阿玛要足了银子,让他务必开口,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姐姐,我有点怕。”小佟佳夫人颤巍巍说,“咱们当年那事做的就不地道,我这些年老是梦见血,如果按他说的能把做蛊的人处置好,那不是又多了一条人命吗?”

皇贵妃伸手细细拨弄着甲套上的小米珠,直到掰了一颗下来,她可惜得啧了一声:“这种小米珠就是不经折腾。”

她把甲套都摘了下来哐啷当扔在炕桌上,微笑着对自家妹妹说了她最不想听的话:“咱们佟佳氏没有阿哥重要还是那些命如蝼蚁的人重要?当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你都经手了,现在倒和我怜悯起别人的人命了?”

小佟佳夫人心里被狠狠地揪起来,那年伤的阴鸷让她直到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都忍不住瑟瑟发抖。“姐姐,上回那就是遭了天谴,额娘最后去庙里吃了一个月的斋替您化解。我实在是有点怕”

皇贵妃冷哼一声,瞧着小佟佳夫人那胆寒的怯懦样子:“现在又不是再用那个方子,我们是要化了那方子的阴鸷,好让我再度有孕。这话不是你传来的吗,现在又不肯了?”

“姐姐,我左思右想实在冒险。”小佟佳氏战战兢兢地说,“那方子太阴了,当年用的时候就是搏命,那样咱们都输了。就是解了阴毒,后面呢?姐姐还能不能再有?再有又能不能是阿哥要是小妹在还有多一些希望”

小佟佳夫人那未赌先输的模样惹恼了皇贵妃,她狠厉地瞪着妹妹,道:“让你去办就去办,你不是怕吗,不是睡不着吗?现在化解了是行善积德,妹妹若是不肯,就你家那个不争气的,你自己瞧着办吧。”

小佟佳夫人死死攥着帕子进退不是,觉得自个儿就是皇贵妃手里那颗随意掰下的小米珠,皇贵妃玩着那米珠问:“妹妹?想好了吗?”

小佟佳夫人无法,只能呜咽着点点头。

皇贵妃满意地靠近自己妹妹,抱着她的肩膀柔声道:“这不是好事吗,要是我能再有阿哥,那于你家那个不争气的不是好事吗?”她在妹妹的耳边悄声说,“妹妹回去叮嘱阿玛,好好照顾刘嬷嬷的儿子,那可是我的奶兄弟,要是能在内务府寻个一官半职就更好了,懂了?”

待小佟佳氏离开,刘嬷嬷自外进殿来问皇贵妃:“主子,三小姐看上去怕的很。”

“所以这事还得要你看着赵忠顺去办,她那里只能搭把手。”皇贵妃不在意自己妹妹怎么想,她只求自己能够心想事成,“怎么样,南巡那边什么消息?”

“惠妃不大乐意去,辞了。”

皇贵妃点点头:“不意外,纳兰玦卿真是仗着有大阿哥连面子情都懒得和皇上做,宜妃呢?”

“十一阿哥冬日里咳嗽都不好,皇上留她照顾阿哥。”

“她儿子多,紧张个什么呀。”宜妃的小儿子胤禌去岁为太皇太后守孝着了风寒,之后一直缠绵病榻,宜妃这一年几乎都关在翊坤宫里守着小儿子的病,连九阿哥都不大管了。

“荣妃从来都讨人嫌的,皇上肯定懒得瞧她,贵妃和德妃呢?”

刘嬷嬷有些瑟缩地将好消息放在了前头说:“皇上没点贵妃娘娘,说留贵妃娘娘照看皇太后。”

皇贵妃拳头握得死紧,紧得额头上都露出两条青筋。“那德妃呢?”皇贵妃吐出她最讨厌的那两个字,冷声问。

刘嬷嬷不敢看自家主子的颜色,低头回禀:“去”

“哼,这个狐媚子哪里都不能少了她。”

“主子,您小声点。”为着十四阿哥出生的事,皇帝命贵妃和惠妃分掉了皇贵妃的宫权,摆明了是要掏空皇贵妃的里子。最艰难的就是年初那段没有炭和火炕的日子,刘嬷嬷暗地里不知道扎了多少小人诅咒隔壁永和宫那个贱人。

皇贵妃当然知道皇帝早已不信任自己,甚至连脸面都已经不大想做,想到这里她越发深恨德妃“当年就该给她一了百了,真是徒生祸患。”

“主子宽心,有佟国维、佟国纲两位大人在外,您再与皇上服个软,想去南巡撑回皇贵妃的脸面也不是难事。”

南巡的事情大致定了,此回说是要浩大出巡所以本想奉皇太后携各宫同去,没想到皇太后先是不肯,嫔妃从惠妃起一个两个,除了那个德妃竟然各个都寻借口不去。

不过不去也好,免得人多碍事。妹妹告诉她老郎中知道以前掌方子的大夫在南边还有亲人手里有化解法子,老郎中贪财罢了,喂饱了他没什么不肯说的话。

皇贵妃是心狠人,她只盼待得了手,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又细叮嘱刘嬷嬷:“你好好看着点,僖嫔那里务必看紧办妥了。”

刘嬷嬷惴惴不安地点头,皇贵妃才满意地放过她。

其他的就等她的好阿玛帮她撑回脸面了。

这日,蓁蓁在昭仁殿给皇帝准备暖手炉,塞外回京后很快京城就遇上寒流,宫中各处宫殿都烧上了暖炕。她将白玉暖手炉灌满热水塞在了皇帝怀中,“您看了有一会儿了,暖暖手吧。”

“蓁蓁,朕和你说。”皇帝放下笔似乎很是纠结,“快入冬了,身上怕不怕寒?”

她生胤祯时吃的苦头落下两个毛病,一是春日里容易哮喘,二是冬日里手脚发寒。蓁蓁听他这么问就坐在他身边将冰冷的手塞在皇帝手中,“您摸摸就知道了。”

皇帝将她的手捂在白玉手炉上,好一会儿起热了才说:“佟国维来折子说想抬旗。”

“抬旗?”其实蓁蓁已经有所耳闻,这事惠妃提前就已知道,皇贵妃被夺权佟家惴惴不安良久,才想出这招希望皇帝将佟氏从汉军旗抬至满军旗以求荣耀。

“嗯,汉军抬满军。”

蓁蓁笑了,“您的母家,应该的嘛。”

“那天朕宣旨,舅舅他们进来多嘴问了一句话。”皇帝犹疑了半晌没说下去。

“是不是皇贵妃的事情?”蓁蓁抽出了手翘着嘴角似笑非笑,“行了,都过去大半年了,臣妾也懒得和她记仇。不就是想要回皇贵妃的尊荣,能招摇地去南边让大伙都知道她佟佳氏还是后宫第一人吗?”

去,当然得去,蓁蓁心中默念。这是她早就算好的,不过佟国维比她和惠妃想的更聪明,迂回曲折间先捞了抬旗这个实打实的好处,将皇贵妃的事退而求其次放在后面。这样一来就算皇帝不绕他女儿,他也没什么损失。

蓁蓁“唉”了一声凑过去和皇帝撒娇说:“可那身明黄朝服不能还她,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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