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今年的新年京城热闹非凡“新桃换旧符”的感觉分外的强烈。黄赞休致,高兴的人比难过的人多。黄赞确如梁玉所言在中枢将近二十年,门生故吏颇多。然而他近来“涤荡暮气”得罪、惊吓到的人更多,感受到他威胁的人多半非富即贵他一旦去位京中贵人还是高兴的。
司空府里尤其热闹。多少人因为“圣人念旧”而给梁玉写信,希望她也能出一把力,都碰了软钉子最后还是萧度这个新上任的御史中丞出手结果了“黄鼠狼”。怎能不往萧府凑呢?
正旦之前萧司空与大长公主也回到了司空府,萧家的人真正全部聚齐了,还饶上一个袁先。
袁先拜见了两位尊长,萧司空与大长公主都很高兴。大长公主对袁先格外的好比对女婿还要优容问他住不住的惯住不惯就直接说。袁先道:“岳父岳母待我如己出。”
大长公主还嫌弃他身上的衣服“太素”命人:“去来了我的箱子把那件貂裘拿来!”
萧弗道:“阿婆,亲孙子在这里!”
大长公主将一颗果子向他掷去:“赏你了!”
惹得哄堂大笑。
袁先也明白这不是谦让的时候笑着接过了貂裘,对萧弗道:“承让,承让。”
一室的快活。
待袁先、萧弗等小辈退出萧礼兄弟被萧司空点名到书房,气氛又是一变。
萧司空表情凝重,将儿子们挨个检视,儿子们都肃立。萧司空叹了一口气,道:“这群家伙,是要把我们放到火上烤啊!你们还自己架子上爬!”
萧礼萧度辩解道:“阿爹,不招人妒是庸才。锥入囊中,必有出头的时候。三郎是御史中丞,有非法乱纪之事,他如何不能参呢?所谓威望,不过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如何能够避免呢?”
萧司空的表情没有放松,对萧礼道:“无功不受禄,受禄必有功。先给你的,也是要你还的!哎,这般抬举,终非吉兆。”
萧绩比他的兄弟都活泼,先回了萧司空一句:“阿爹,我觉得大哥说的对,远谪的丧家犬但是门庭冷落了,那是好事吗?”
萧礼呵斥道:“你少说两句!听阿爹的教训。”
萧司空长叹一声,问萧度:“你怎么说?”
萧度道:“我是想,黄赞闹得也够大了,难道真要闹到无法收场?想来那也不是圣人所乐见的吧?”
萧司空轻笑一声:“怎么?弹劾他什么还是你精心挑选的吗?”
哪个御史写弹章前不想清楚了啊?
萧度点点头。
萧司空欣慰地道:“长大啦……”又说次子,“你呢?想明白没有?”
萧绩茫然地问:“怎么三郎还有盘算?”
没想到最蠢的居然变成了老二!萧司空怒道:“你竟然还没有长进吗?!你,告诉他!”
萧度平静地面对父亲的手指,看了一眼才转来头来,对萧绩道:“二哥,我们也要为圣人着想。”
萧绩道:“为圣人铲除奸佞,不就是我们在做的吗?”
萧度道:“侍中是先帝老臣,且有功于圣人。若其不得善终,青史之上,圣人是什么评价?”
所以要为圣人保全黄赞,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如果圣人面子不保,谁让他下不来台,他就得让谁从台子上大头朝下倒栽下去,保管摔出脑浆那种。都撕破脸了,还想有什么好看的收场吗?
黄赞懂了,所以主动请辞,也算保住了晚节,虽然不是很完美,到底没有死的太惨。谁要是因此想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那是自己找死,也是帮黄赞的忙了。
萧绩眨眨眼,想了一阵才明白。惋惜道:“便宜黄某人了。”
萧司空道:“再参他才是便宜他了!三郎令我欣慰,”接着叹息,“当年与黄侍中勠力同心之时,何曾想过有今日呢?”
一句话提醒了萧绩,当年对付“四凶”、扳倒杜氏、赵氏的时候,黄赞也是盟友的。十年过后,物是人非。萧绩也安静了下来:“是啊!”
从此,萧府一整个新年都很安静。这种安静不是表面的,表面上,一家团聚热闹得紧,大长公主生性就爱热闹,连日饮宴不断,京城百戏班子只要有名的都被司空府订过。内里确安静异常,萧司空装聋作哑,对朝政的话题只字不提,还亲自去黄赞府上拜访,当萧度弹劾黄赞的事情不存在。
黄赞起先一腔雄心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还觉得自己是那个“涤荡暮气”的人,被现实打醒之后才发现,对家不是待宰的羔羊,也有一点灰心。恰女婿来劝,宋奇给他剖析利弊,劝他:“即便是父子也未必能够如一人,何况您是以臣使君?圣人大政方略不变,若岳父仇人太多不利大政,则……”
黄赞当时大发雷霆,冷静下来才觉得宋奇说的有理。桓嶷是君他是臣,从来只有臣为君赴汤蹈火,岂能要求君为臣不顾一切?我是为圣人!黄赞这样告诉自己。他先称病,再休致,勉强让自己觉得找到了过得过去的理由、面子上过得去了。
桓嶷则给足了他面子,且也尽力维护了他。黄赞心气暂平,涵养也回来了,正旦时,桓嶷依旧给老臣做脸,黄赞排位还是在前。
朝贺之后,黄赞即决定著书立说,将自己的文集攒一攒。翻不几篇,想自己一介布衣从政至今,从执政位置上全身而退,也算不错。又萌生写个回忆笔记的想法,裁开纸,才写了句“某生于东郡……”萧司空到了。
黄赞已平复的心情又倒腾起来,把文稿看了又看,告诉自己:“你都已经休致了,他也早就休致,别再节外生枝。”才平静地出来见萧司空,也当成是自己因为抱病主动休致而不是吃了萧度一记冷箭。
两个休致的执政见了面,萧司空一派从容,黄赞看到萧司空缓步前行的样子,忽然觉得前尘往事也没有什么值得计较的了。我们都老了,他休致的时候又是很甘心的了么?
两人的会面出奇的平和,谁都没有提这二年京城的风云变幻,只把酒言欢,回忆当年携手合作的事情。萧司空探出黄赞没有想反扑,黄赞也发现萧司空没想赶尽杀绝,都放下心来。
萧司空戏言:“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我历经波折,方有今日安乐。”
黄赞也笑道:“正是,正是!谁若能再给我一波折,我才要谢他!”
萧司空心道:先帝朝,当他是先帝的马前卒,到今日才显出他的气度来啊!他是看明白情势了。
黄赞放开了也明白:他权倾朝野,并非只靠结党。
两人相视而笑,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萧司空拜访黄赞,慎重一点的人都改了态度,决定观望一下。更有一些明眼人在萧司空拜访之前就看出了情况,早就将黄赞放到了一边。然而世上并不都是聪明人。
还没出正月,就有人比照着萧度群弹劾的内容,进一步发挥,再参黄赞。黄赞的仆人仗势欺人,强买强卖侵吞天地,黄赞的门生故吏贪墨渎职,等等等等,直将黄赞日说成个祸国殃民的总头子。
桓嶷览章大怒:“黄赞是先帝简拔、我重用的执政,他若是奸贼,我们难道是昏君吗?”
一看上书的还不是御史更是生气:“查他!”
黄赞执政做过些公器私用的事情,这个桓嶷知道,但是把黄赞说得这么过分,桓嶷第一要怀疑上书者的人品。尤其还是在正月里,竟然不让皇帝过个舒心的年,真是太没眼色了!
行!要涤荡晦气?那就一起涤荡好了!桓嶷一道勅令下去,大理寺与御史台都忙碌了起来。萧礼早有心理准备,费燮又是黄赞的学生,没有一个推脱的,一个刘建想息事宁人也是力不从心。
没到二月,黄赞毫发无伤,桓嶷还手书安抚黄赞,上书参他的人却被远远打发到了两千里外当司户参军去。
进入二月,关于更换执政的风波终于平息下来。桓嶷每半月请黄赞入宫一次,向他咨询。连带的,萧司空也没再去汤泉宫,每每与黄赞同时入宫。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提醒桓嶷再添一个执政,政事堂由纪申为主、陆国丈为辅,倒也运转顺利。陆国丈不喜欢黄赞,对纪申却佩服得紧,几乎不曾反对过纪申的意见。朝野又是一派和谐的景象了。
袁先往老宅写的家书也渐渐由厚变薄,疾风骤雨都由黄赞干完了,确乎没有什么大事了。唯一重大的事件就是从萧容处听来的大长公主想为萧弗求娶阿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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