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此刻,想来已经接了圣旨,过不了一个时辰,想就出城了。”木槿说到这里,没听洛依尘开口,话到嘴边了几次,终于道:“娘娘不去送王爷吗?这一走,一年半载许是都回不来了。南疆烟瘴之地,宁王奸诈狡猾,娘娘真的不去送吗?”

“我又不是保命符,我去送他,能给他带来什么?”洛依尘垂下头,将书合上,又道:“烟瘴之地,并非我逼他去的,狡猾之人,也非我迫他面对。这是他的选择,我不赞同,但我不会阻拦。”

“王爷并非不在乎娘娘,他只是……”木槿想为陈子离辩解,但是说到一半,却也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他只是更在乎别的,木槿,我求过他留下,我也不想他去打这场胜算不过一半的仗,输了就会送命的仗。我今日去王府,当着众臣,难道还要跪下求他不要走吗?众臣面前,我除了祝他出师大捷,还能说什么?”洛依尘说到这里,随手将书往外头扔了,接着道:“木槿,我毕竟是当朝太后。”

木槿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只能道:“是奴婢多嘴了。”

话音未落,李昱欣的声音便从殿外传进来:“妹妹不是最爱这些古籍的,怎么扔在雪里了?”

洛依尘见李氏进门,上前两步,给李氏行了礼,问道:“给太后请安,姐姐今日怎么来了?”

“我只是听世宇说,今儿摄政王点了兵出征,便想来看看,慈宁宫可还有人。”李昱欣笑了笑,道:“寿康宫长日无聊,我闲得慌了,想来看看热闹。”

“我当太后是实诚人,今儿可不实在了。”洛依尘笑着将书接过来,道:“是世宇请太后来的吧?世宇怕我今日不去送他会后悔,请太后来劝我,是吗?”

“你既然知道,便该出宫去。”李昱欣见她不说话,叹了口气,道:“战场你不是没去过,刀剑无眼的,你的冷静和克制,不是用在此处折磨自己的。”

洛依尘听罢李氏的话,终于还是没忍住,在木槿推出去关上门之后,才哭出声来,对李氏道:“姐姐,我真的求过他了。可是在他眼里,同宁王棋逢对手,刀兵相见,远比留下重要。”

李昱欣看着她,半响,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白人,但今日这话,说的实在糊涂。你说他不在乎你,但是男人建功立业为了什么?世间男人,汲汲营营,有几个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儿子,为了女人。若说为了自己,十八弟今儿干脆就留在府里,宁王打下半个天下,他的日子能有什么不同?为了儿子,他的儿子呢?他有没有儿子你还不知道吗?那这建功立业,为的只能是女人。是,你要拿玉艾搪塞自己我也没办法,但你想想,若他真的是为了玉艾出去建功立业,十八弟能到现在都没儿子吗?”

洛依尘直愣愣地看着李氏,李氏的话说的粗鄙,但是这世上再没比这话更实在的话了。

“你看先帝看得准,那是因为你不爱他,所以他所思所想,你可以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分析。他的一举一动,我又何尝不明白?但是我会不由自主地欺骗自己。你一定曾经躲在承乾宫笑我傻,如今到了你自己身上,你不怕我也躲起来笑话你吗?”李昱欣说着,竟真的笑出来了。

“太后要笑我,哪用躲起来?这不是今儿,上门笑话了吗?”洛依尘说罢,起身便往屋外走。

木槿原本站在门口,见洛依尘匆匆忙忙地往外走,忙回头同走出来地李氏行了个礼,见李氏挥手,便抓了斗篷去追洛依尘。

瑞王府门口,见到太后纵马而来,众臣倒是也没多惊讶。其实他们来的时候没看到太后才是真的惊掉下巴。此刻太后纵马而来,他们竟觉得这才是常理之中的事儿。

“臣等,参见太后。”

众人话音未落,洛依尘一鞭子便抽在地上,问众人道:“人呢?”

这话问的奇怪,众人皆是愣了半天,世宇才率先开口道:“十八叔接旨过后,已经出城了。”

洛依尘盯着他,道:“再说一遍!”

世宇也不心虚,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十八叔接旨过后,已经出城了。”见洛依尘翻身上马,就要去追,世宇也拽过侍卫的马,紧追着洛依尘到了城门。

城门处什么人也没有,洛依尘还要往城外追,却被世宇打马拦在面前,道:“十八叔说,母妃不来,是情理之中。请母妃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一日不下嫁,便一日是太后。”

洛依尘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问道:“他什么意思?”

“十八叔奔袭去南疆,母妃追不上,即便追上了,只怕也要追到南疆。儿臣以为,十八叔今日匆忙离去,便是打量母妃还在气头上不肯来送。母妃,儿臣今日见到瑞王妃,儿臣瞧着王妃神情,想来十八叔同她告别过了。”世宇说罢,跪在地上看她,等她自己做决定。

世宇最后一句话语焉不明,但洛依尘想了想,却忽然明白了什么,道:“好,我做好我的太后娘娘,等他回来。”

世宇这才站起身,站在洛依尘身边儿,同她站在雪里,一起看向城外。虽然大雪之中什么人也看不到,但是世宇还是陪着她,站了许久。

瑞王府门前的朝臣们搓了搓手,哈了哈气,冻得瑟瑟发抖。太后不回来,他们还得站在这儿,否则这事儿指不定哪日就被太后拿出来给他们吃排头。于是,洛依尘和世宇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群朝臣帽子上,衣服上,皆是雪,却不敢离去。

“诸位大人,这是要程门立雪吗?瑞亲王出城了,你们站在这儿,等着王妃管饭呢?”洛依尘看着他们,笑着说道。

众人不知太后今日又犯了什么疯病,但是见洛依尘说完便走,也不敢多留,忙三三两两的结伴走了。

“你请太后来劝我,却没劝子离多留一刻,世宇,你这事儿做的可不妥帖了。”洛依尘回宫的路上,同世宇并驾而行。

世宇笑了笑,道:“儿臣请太后去,是为了让母妃不留遗憾,不劝十八叔留,是为了母妃不泪洒当场。将军出征,最忌讳的就是送行的人掉眼泪,母妃来时,泪痕尚在,儿臣若是留了十八叔,母妃能放他走吗?”

“你是不是想说,当朝太后泪洒瑞王府,不合规矩?”洛依尘笑着问他,抬手就要往他头上敲,见世宇没多,竟又收回手,道:“不对,你是想说,我泪洒王府,丢了你的人。”

世宇没说话,只是跟着她往宫门走。走到宫门处,目送洛依尘入了宫门,世宇才返回王府。

洛依尘将马交给等在宫门处的赵瑞喆,带着木槿从宫道走回慈宁宫。

宫道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清扫过,洛依尘一路走来,也没看到哪个太妃太嫔心情好出来赏雪。只有偶然几个宫女太监,见太后走来,忙跪在一旁。

天地无涯,人生渺渺,规则常理不过世俗所约,若有不同便被目为异类。洛依尘想着,她也许就是走过这宫道最大的异类,满宫皆知。只是,有人寿数过百,却未必和乐满足,有人一生不过短短一二十载,或许也能轰轰烈烈。

心之所向,无惧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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