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曾经和了真大师有过一场谈话。

了真大师曾言:“君颇好史书是何缘故?”

何安只道:“常人皆说读史书,可以知兴衰,明更替。知前人之事故,方明今日之惑。但对我而言不过爱好只求知晓过去因缘种种但求一个恰到好处的真实。”

了真大师闻之突然笑了又道:“你是我见过的最为聪慧的人,也是最会掩饰自己的人。”

何安笑了道:“这天下聪明人数不胜数,我不认为自己聪明。能者贤才,集聚一堂各人有各人擅长之处。至于掩饰人皆有不想告诉其他人的小秘密。”

了真大师沉默了片刻,又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我曾见过不少大儒,也见过不少英明俊杰,可是君却不似以往。”

“君是愚所见之人中最让愚琢磨不透之人。”

“你在求什么呢?”

听到这话,何安却是阖上双眼,默不作声。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得佛堂静室之中,传来一句话。

“人皆有所求,也许,我之愿,不过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天下安平。”

九月九,重阳时节,时人颇爱佩菊登高。

亲朋好友之间,早早相约于京城郊外的四里桥或是梁王城,登高临远,享受秋风,坐谈宴飨,莫不痛快淋漓。

晋朝人颇重时节,节日一般整整持续三日,从九月初八延续到九月初十。

早在九月初八时,宫中便点起了灯。

但九月九那日,萧灵隐迟迟都睡不着。夜晚风凉,他便披了件衣服,乘着月色,走出了屋舍,在后院走了起来。

天色已晚,堂中无人,唯余一片静谧。

后院有一槐树,历史久远,粗壮结实,枝叶繁茂,白日里见时只觉雄伟壮丽,但到夜晚,一片昏暗,只借着月色,留下大片阴影,远远望去,倒是有几分恐怖。

萧灵隐来了兴致,便走近了几分,然后围着树干转了个圈。

不料,便见一人,站在树旁,一袭白衫,身姿清瘦,抬头望着月色。

那人侧着身子,衣衫被夜间微风吹得浮动。

半张脸轮廓清晰明朗,肤色苍白到失了几分血色,眉色轻而淡,眸中泛着一股失落的同时,却又带着几分希冀。

一时之间,萧灵隐竟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人望着高悬于空的明月,而他则望着那人,一动不动,不敢惊扰。

“萧灵隐,你知道,明月之上,有什么吗?”

萧灵隐愣住了,沉默了了一会儿,他答道:“我不知道。”

何安抬头望着那轮明月,在这个世界,这个人吃不饱,穿不暖的世界,大多数人都汲汲于生存的朝代,科学是什么,这个世界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人能登月应是一种奢想。

“那你知道,天下百姓,想要的是什么吗?”那人又问。

“民以食为天,我想,应是吃饱喝暖,无过多烦恼。”

“然后呢?”那人又问。

“应是诗书礼节。”萧灵隐顿了顿,答道。

“再然后?”那人又问道。

“没有然后,只有永无止境。”萧灵隐回答的十分干脆。

人的无穷无尽,从来就没有满足,得到了便想要更多,就算一时感激满足,但随着对比和时光的逝去,终究还是会不满。

反抗的因子早早便种下了,而则驱动着反抗争斗。

朝代更替,不过是分配利益问题。

贫者更贫,富者更富,最终大部分活不下去的人站起来反抗,接着死了一大批人,又有一小部分崛起,最终稳定下来,获得一阵子的安宁。

到最后,朝政腐朽,反抗再起,循环反复,改朝换代。

“我再问你,你想要的是什么?”

“求一官位。”

“接着,你想要什么?”

“别人的支持。”

“别人包括谁?”

“老师,同学,朋友,百姓”萧灵隐不说话了。

“还有陛下,你是个贪心的人,你想要所有人的支持。”那人又道,“这不可能。”

“你现在想要什么?”那人转身而望,目光明锐,萧灵隐觉得自己被看的明明白白,毫无半分遮掩。

那直接的目光,比任何多余的言语来的还要醒目。

萧灵隐的脸突然一下子就红了,他甚至有点儿不敢直视面前这人的目光。

龙阳之好,他是清楚的。

民间弃婴现象颇为严重。往往养不起孩子,贫民之户便将刚出生的婴儿遗弃,不管不顾。

男子作为劳动力,因此男婴被遗弃的比较少。

而江浙地带,下层贫民,女婴被遗弃的现象泛滥,虽有官员百般阻止救济,依旧是阻止不住弃婴的现象。

豪门大户,多娶美貌女子为妾,一妻多妾之风盛行。

有些家境优厚的官员,也颇爱纳妾氏。

文宗时期便有一大儒听说自己一个刚退下来的同僚任官期满,退休在家,决定要好好放纵一般。

于是,短短二年间,便新纳了五门妾室。

大儒便劝他“年老之时,更应少奢侈享受,多加节制,勿要害人害己。”

对于贫民子弟来说,女子本就稀缺,貌美女子最好的上升渠道便是给大户人家做妾室,因而就有不少娶不起妻子的男子合伙过日子。

当然,萧灵隐也不是没听说过某些男子好娈童,好华服,好奢侈。

但到底,龙阳之风,还是不受待见的,无论如何,终归是要回到正道的。

娶妻纳妾是惯例,偶尔在外传出几段风流韵事也无可厚非,多是被人所谅解的。

但也不是没有始终如一,坚守自己的人。

当朝副宰相参知政事温如成就是多年来对发妻始终如一,不纳妾氏,未曾传过什么风流佳话。

在萧灵隐曾经的想法之中,他未曾有过动心。

按照最正常的情况来说,也许这一生不过娶一妻子,平平淡淡,安稳一生罢了。

可是,如今

“你迟疑了?”那人垂眸,出声说道,声音变得缓和很多。

“还是,你害怕了?”

萧灵隐未曾多说什么,他看着那人,紧张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依旧维持着沉默。

何安看着这个人,低低叹了一口气。

“你总是等待,站在那里,却不敢迈出多余的一步。”

与此同时,萧灵隐身上的另一个人年老的自己,也在想一个问题。

对他来说,很特别的问题,也是他从来就没经历过的问题。

对于这个年龄的他,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能感受到年轻的身体的跃跃欲动,也能感受其中的纠结激动。

可是,这个人是皇子,然而年轻的自己并不知道。

他有一种直觉,他相信这个人未来一定能够登上皇位。

如果他想争取的话。

毕竟,这个人是如此的敏锐聪慧。

而且,他又是那么擅长让别人对他产生同情,被他所迷惑。

他观察过这人身边的侍卫,从最初的懈怠到如今多是对他臣服钦佩,时时刻刻担心他的安危。

多么危险的人物,甚至比他知道的,使他被迷惑的三皇子还要可怕。

只怪他那时还太年轻,未曾像朝中老臣那样干练晓事,看出三皇子的装腔作势。

而此人,以他多年来的经验,最可怕的是,他给人展露,从来都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挑不出任何过错,但又轻易地得到他人的亲近和拥戴。

他听到年轻的自己终于开口了,那样的语气甚至卑微至极。

“我没有。”

内心冷哼了一声,他在骗你,傻东西。

哪里有什么真感情,都是假的,他在做戏。

傻东西,他甚至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没有告诉你。

他就是要看着你为他忧愁,为他所动,为他担心。

萧灵隐顿了顿,移了移步伐,又退了几步,抬头说道。

“我所求得,不是一时”

“我知道,我这样说,太过鲁莽,或许在你看来,太过冲动。”

“可是”萧灵隐低下了头,望着地面。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想要的很多很多,或许远比我想要的还要更多。”

“但我对感情是真挚的。我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其他人。”

萧子瑜又冷冷哼了一声,傻东西,把自己心中想的东西全都招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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