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在脸颊,珠玑四溅,徐冷夜不禁双目一眨,眉梢一挑,看上去有些意外。
不知不觉,竟落起了雨。
细雨悄然落下,亦是毫无征兆,走入葬妖山这些时日,他至今还未遇到雨天,此刻仿佛久逢甘露,一丝恍惚之感由内而发。
细细碎碎的雨丝滑落在他身上,颇为清冷涩然。徐冷夜驻足在原地,任由细雨淋身,却没急着离去。
倒不是说他不想离开这里,而是眼前一幕景观吸引了他的注意……
山洞之外,本是一片枫叶红林,而此时顺其看去,可以见到难得一见的景致。
红枫、清雨、秋风。
雨声穿插在林中,发出一片轻快的“沙沙”声响,悦耳动听,如同丝竹管弦,绵延不断。漫天的枫叶随风飘飞,席卷四方,铺天盖地地装饰着世界,眼底尽收一片艳色。
红枫徐徐跳动,随着清雨微风,却毫不凌乱,相反呈现出一种独特的优美,犹如一位位衣着橘红大宫裙的天上仙子,闻着高山流水的雨声奏鸣,迈开轻盈步履,在此飞舞,恍若谪仙。
徐冷夜轻叹一声,也不知是赞叹,还是感叹,亦或者是其他。
如今早已处在深秋时节,即将临冬,花草枯寂,万物凋零,身处葬妖山中也不例外,能清楚地感受到事物的变幻。
这个世界的变化永远都是如此,分分合合,圆圆缺缺,没有永恒的美好,亦没有永恒的荒凉。深秋过后,便是寒冬,寒冬过后,总会迎来春日暖阳。
或许此时在人间俗世,人们针织好了毛衣,备好了烈酒美食,家家火炉燃起,为过冬做着准备,待炮竹响彻,欢声笑语,大抵一年的美好圆满,又随之承载而去。
人世烟火几度,灯明灭,人离合,喋喋不休心浮沉却曾听闻山雨,雨无声,叶无声,万籁无声坠仙尘……
仿佛有一支曲子,吹进他的脑海,徐冷夜的目光渐渐朦胧,像是很久很久前的尘封往事再次忆起,心思也随之飘忽渐远。
那是上一世,他八岁随师傅游历大焱之时……
偶路至一座雅阁,上方传来清越的女子歌声,婉转美妙,下方人影绰绰,赞叹不绝,那是清倌人在弹曲作艺,无数人在此停留。
师徒二人也不自觉地驻足聆听。
“咏柳月,舞吹雪,青丝染霜,莫待白了头……”
至于唱了些什么,年幼的他并不知晓,只是觉得那婉转歌声当中,似乎透露着无尽的悲伤,令人感触万分。
而师尊却一捋白须,目光难掩复杂,悠悠叹道:“世上都说仙尘好,百般向往,又怎知晓仙途难?修仙一道唉!乃是真正的大劫大难,九死一生啊……”
白头老者这时低下头,对着少年说道:“为师真希望你永远像个凡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过完这一生,越是掺和这条道路,就会发现失去得越多……”
少年摇摇头,断然拒绝,稚嫩的脸上唯独写着火热的渴求,再无其他。老头见之只能重复叹气,久久不语。
那一幕至今仍存记忆,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了。直至今日,徐冷夜才忽有所明悟,看着这场连绵雨幕,怅然若失起来。
这场雨雨势不大,细雨簌簌。或是顺着树枝树干,或是顺着远处石岩,或是沿着他的鼻翼,他的下颚,悄然滴落,掉落至泥土,无声消失,再也没了动静,它终究化为养分,滋润大地,可能来年过后,这里又会长出一株红枫。
但无论如何,那滴雨已经消失,已经湮灭,已经从这个世上彻底抹去,永远不可能再去追寻,即便一场雨有千千万万、数之不尽的雨滴,可也只能无限接近,但绝然不会是那一滴雨。
因为它的存在,只不过化为茫茫时间中的一抹尘埃了。
修仙可是如此?
千百万年来,有多少修道者陨落在这条大道之上,有多少修道者弄得个死无全尸,尸骨无存的下场,又有多少修道者的结局是连一个名字都没能在历史留下……
万千浮屠,太过沧桑可悲!也太过绝情绝义!
人们只不过是历史演变最渺小卑微的一份子,只不过是历史变迁最微不足道的养料罢了,浩瀚无垠的仙途,又有谁会去记住这些人的名字!?
他们终将被历史所掩埋,永远永远地消失在这条长河当中。
对于滚滚历史而言,纵使你臻至无上极境,那有能如何?一个人的力量很渺小,一个人的生命很卑微。
又有谁会去怜悯这不停掉落,毫无价值的雨呢!?
徐冷夜双眼早已湿润,伸出两手,欲接其中。可悲凉的是,雨,仍旧义无反顾地从指尖滑落。
唉……
在爱财者眼中,钱财能使他们双眼通红,失去理智。在爱权者眼中,权力可使他们忘乎所以,不惜一切。在修道者眼中,这个世界没有公平,没有规矩,实力就是拳头,为了实力可以以身涉险,为了实力可以摒弃情义,为了实力可以变得残忍,变得陌生。
人之一生,便如雨之一生……
悲怆的雨,悲惨的人,在这莽莽大道,都只是芸芸众生,不停地演绎着悲剧。
明知是悲剧,却没人停止,一直将自己的角色演下去,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日,或许他们才会醒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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