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在皇觉寺时,也是如此,既不肯出头为普泓开脱,又拖着不许顺天府尹定案,直到他赶来接手为止。

如此谨慎的行事风格,倒让云起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和刘钦之前也接触了几次,刘钦都没给过他这种感觉也许是到了京城,才变得格外小心?

不过不管是怎么回事,都和他没什么关系就是。

喝茶依旧在一笑楼,环境乱哄哄的,茶也绝对谈不上好,不过坐了一阵之后,云起倒是有点明白潜帝为什么会对这里情有独钟了。

地方大,人多热闹,坐在所谓的“雅间”,喧闹声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和布帘传入耳中,仿佛就在身边,而一低头,就能看见楼下挤挤攘攘的茶客人间百态,尽在眼中。

云起和潜帝其实并没有多少话题可聊,宫里的事儿,潜帝不爱说,云起也不爱听,山里的事儿,云起不喜欢说给外人听,潜帝也酸溜溜的不爱听。

两个人虽然不怎么说话,但谁都不觉得尴尬或无聊,因为他们两个都有同样一个毛病爱听墙根儿。

潜帝且不说了,访查民情嘛,至于云起,听墙根,看热闹,那是他研习相术的方式之一。

不过云起觉得这次的墙根有些无趣,翻来覆去都是聊那几件事儿,几乎件件都和他有关。

忽然有“顺天府尹”四个字入耳。

顺天府尹被查办很正常,皇觉寺的时候,是个人都察觉他有问题了,但负责这个案子的人是刘钺,却有些出乎云起的意料。

他记得上一世,刘钺主要管的是工部,在水利、农耕这一块立下许多功绩,这才顺顺当当击败所有人,当了太子如今怎么放着上一世的阳关大道不走,反而插手刑狱之事了?

听说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全然不像刘鉞会做的事。

耳中有异样的声音传来,云起一回头,就看见潜帝手里被捏的稀烂的桔子,再看他面前一堆的桔子皮,不由吓了一跳:不知道是不是除夕夜他多了一次嘴的缘故,潜帝今天竟然不吃桔子了,但剥桔子的毛病却没改,他自己不吃,于是剥一个,朝云起递一个,云起接一个,就吃一个,不知不觉,竟然吃了这么大一堆

忙道:“陛下您可别再剥了,再这么吃下去,明天我还不起一嘴的泡?要不你剥给张成吃吧!”

张成正侍候潜帝擦手呢,闻言吓了一跳,道:“国云公子可莫要玩笑,小的怎么担的起?”

潜帝将帕子扔回给张成,道:“不吃桔子吃什么,说出来朕给你剥。”

云起随手从盘子里捡了个核桃扔过去,道:“那就这个吧!”

潜帝看了眼仿佛奸计得逞的云起,摇头失笑,手指收紧一握,手里的核桃“啪”的一声粉碎,又瞥了云起一眼,眼中不无得意。

云起一撇嘴:“糟践东西。”

不再理他,继续趴在栏杆上,看楼下拉胡琴唱小曲儿的一老一少。只看周围闹成这个样子,云起就知道这两个一定技艺平平,那少女容貌也是一般般,不过还是想听听他们在唱什么。

“云公子。”

云起听到张成的声音回头,却见潜帝竟然一五一十从刚刚捏碎的核桃里,将果肉一点点挑了出来,放在碟子里递了过来,云起有些意外的看了潜帝一眼,很给面子的抓了几块放进嘴里。

“我说云起啊!”

“嗯?”

潜帝拍拍手里的碎末,看似随意道:“你就真不问问朕,到底遇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儿?”

到底还是来了!

云起几次不接话茬儿,就是不想听这些事,结果还是没躲过。

于是端起碟子,边吃边道:“猜也猜到了,还用问吗?”

潜帝一看云起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来气,指尖点点桌子,道:“你猜到你说!”语气中怨念满满。

云起指指被扔在桔子皮堆里的烂橘子,道:“首先肯定和顺天府尹有关,让陛下不快的,或者是他,或者是他攀扯出来的人。

“但顺天府尹不过是外臣,不管他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儿,陛下大不了将他诛九族,不至于这般憋闷,所以当然是后者想来是顺天府尹招出了哪位皇子,或者娘娘。”

潜帝纠正道:“不是哪位。”

云起微楞。

潜帝淡淡道:“是哪些。”

云起挑眉:原来不止一位,不过想想也正常。

顺天府尹是京城的地方官儿,京城里发生的事,大多绕不过他去,若他清正廉明也就罢了,那些人自会想方设法将事情做得更隐秘些,但若他其身不正,那么一些原该瞒着他的事儿,就会变成通过他的手去做

如今这位顺天府尹,当然属于后者,所以理所当然会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他真正知道多少,其实关系不大。

关键是刘鉞想让他“知道”些什么。

刘鉞原就手段了得,又两世为人,有先知先觉的优势,这世上谁能比他知道秘密更多?

而他若想让人知道什么事,还有比通过顺天府尹的嘴更合适的吗?

在云起的沉默中,潜帝低沉疲惫的声音响起:

“老大私扣军饷,前后近百万两银子,被他拿去赌马输的一干二净

“老二截留河堤款,在江南买了一座园子,养了五六个戏班子

“老三已经不在了,他的事不提也罢

“老四在外面私开了几座铜矿铁矿,出产的东西,不知道是变成了铜钱还是兵器

“老五强买田地、强买店铺,逼死十几条人命,还睡遍了京城所有楼子里的花魁,连男人都不放过,现在在外面还养着几个戏子

“老七府里这几年暴毙的丫头下人,都是他亲手杀的,他还喜欢杀猫杀狗杀鸡杀猴”

云起听得心中发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第一个念头是,这些皇子,果然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第二个念头是,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教儿子的?他是不是该称赞他不愧是做皇帝的,儿子个个都是人渣,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第三个念头是,刘钺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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