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总有代理人吧,总得有人管这个作坊吧?”

素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拖着脚链走到门口,谨慎地侧耳倾听。此时那些大灯陆续都关掉了,不知是抓住人了还是已经放弃,整个屋子又恢复到一片深沉的黑暗中。素姐确定附近没人,才回转过来,压低了声音道:“你若只是普通蟊贼,我本打算送你几件真瓷,换得一个报警的机会。你若是五脉中人,又是冲着老朝奉来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问你,你找老朝奉打算干吗?”

“把他绳之以法,让他身败名裂。”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恨意来。

素姐道:“老朝奉此人狡黠无比,若你想从成济村追查,那是千难万难。”她见我失望地发出一声叹息,抬手一摆,放慢语速,脸上露出一丝大仇将报的快意,“不过我这里恰好知道一些关于老朝奉的隐秘事情。这个事件烂在我肚子里,只是些残片朽物在你手里,或许能化为利器,点住他的死穴。”

我一听她这么说,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聚精会神地支愣起耳朵。素姐没着急开口,而是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拿起一件器物,悠然而熟练地勾起纹饰来。我觉得,她应该是真心热爱这门手艺,把它当成了自己的生命和寄托,否则在这种被人胁迫的恶劣环境下,不可能会支撑这么久。

素姐很快又勾完了一件,缓缓问道:“你知道清明上河图么?”

这个问题太低级了,清明上河图是北宋张择端绘制的汴梁风情图长卷,将首都汴梁在清明时节的市井全景一一描绘出来,细节详尽,文史价值极高,乃是国之重宝。只要上过中学的人,都知道这张画的价值。

可是,我们明明是在一个瓷厂里,明明谈的是老朝奉,为什么素姐突然横插进这么一个跨界的无关问题?

“你可知道清明上河图如今身在何处?”素姐又问。

这个问题我也知道答案。清明上河图的真本原是收藏在紫禁城内,后来被溥仪带到了伪满洲国去。抗战胜利以后,时局混乱,无数人冲进伪满皇宫去偷东西,这幅名画也因此流落民间。一直到长春解放,解放军四处寻访,这画才重见天日,先收藏在东北博物馆,后来调至北京故宫,至今仍在。其中曲折,已成为圈内一段传奇,足够拍一部电影了。

素姐赞许地微微颔首,继续说道:“据传此画历来伪本摹本很多,所以它被迎回故宫之后,上级调集了一批专家成立鉴定小组,对这幅画进行一次全面鉴定。五一年这画进了故宫,当时鉴定小组分成两派,争论不休。最后一位德高望重的专家一锤定音,认定此本为真,才有了定论”说到这里,素姐抬起手来,语速放慢,“这个人,正是老朝奉。”

我眼睛一亮。如果老朝奉参与过清明上河图的鉴别,那他的身份,就很容易查出来了。可我转念一想,又冒出一个疑问:“老朝奉参与清明上河图鉴定这件事,又如何化为利器,点住他的死穴呢?”

“如果我说这画有问题呢?”素姐淡淡道。

这一句话说得淡薄无烟,可在我心里却不啻一声惊雷。清明上河图的名气太大了,如果这画的真伪存有问题,上级主管部门一定会去调阅鉴定记录,锁定责任人。无论当时老朝奉是看走了眼还是别有用心,他都会因此身败名裂,再也无法隐身于黑暗之中。

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要知道,书画虽说也是古董,但和其他古玩不太一样,自成一派。瓷器看施釉成分,青铜器看绿锈,玉类看折射率,这些都是客观指标。但一幅书画出自哪位大师真迹,没有客观标准,更多依靠鉴别者的眼力和阅历,跟着感觉走,全是主观意见。同样一根竹子,你说是郑板桥画的,我说看着不像,那就只能看咱俩谁的资格老。所以书画鉴定,有时候是比拼资历和名望。

清明上河图这幅画太重要了,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很难推翻最初的鉴定结论。素姐既然这么有把握,说这画有问题,那么她手里,莫非握有什么可以一剑封喉的秘辛?

“这画有什么问题?”我满怀期待地伸长了脖子。

素姐道:“我不确定。”

我差点把脖子给闪着,等了半天,怎么就等来一句不确定?

素姐道:“我只是凑巧知道一点清明上河图的疑问,这个疑问是否成立,还得要靠你去求证。”我顿时大失所望,瘫坐回地板上,听了半天,原来只是一个猜测罢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秘密呢。素姐听到我叹息,眉头一竖,平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怒容:“许家小子,你若觉得没用,就当我没说过。滚回去等天上掉馅饼吧。”

我见素姐动了真怒,连忙道歉。这次是我做得差了,老朝奉那么狡黠一个人,不可能留出大好机会等人上门去抓,想对付他,只有死死抓住每一分可能性。我刚才期待值有点太高,一时失态了。我赶紧跟素姐诚恳地道歉,素姐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一提到老朝奉就如此急躁,这样如何对付他?”我勉强按捺焦虑,催促道:“素姐我知道错了,您说吧,我好好听着。”我挪动几下脚步,好像一只看见盘里有带鱼却够不着桌子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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