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切回到眉州城下。
一场熊熊大火,把将士们攻克眉州、平定全川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
按照大明官军的传统,没有人头,便没有战功可报。城市焚毁殆尽,进出城市的四门被世子警卫团彻底封锁,也意味着许多人趁乱发财的想法彻底破灭。
诸军无功而返,怏怏退回环城土堤,一面将逃出百姓送往甄别营地,一面小心打听世子爷的动静。
士兵们传说,大火升起,亲临督战的世子一言不发,愠怒之色勃然于外。这不,世子回到灵岩寺即下达城下诸军整编为旅的旨意。由团到旅,编制升级,想来许是好事。不过既是整军,肯定有人要倒霉!
或许士卒们只是在瞎猜乱想,但诸军将领们却不相信是空穴来风。
十六日接到整军为旅的旨意,十七、十八日两日却没有了来自于世子行在的任何消息,将领不免心里焦急。
到了十八日黄昏,几员大将按耐不住,正商量着请刘总兵出面去打探消息,刘镇藩的军令传来:
参战各单位无论大小级别,主官一律今夜过江,到警卫团营地报到。明日一早,换穿护夏季军服,于灵岩寺觐见世子!
管他好事坏事,该来的总会来!
终于熬出准信的将领们连忙收拾行李,带上护兵,打马向岷江码头赶去。
崇祯十五年七月十九日清晨,天光乍亮。
无心睡眠的将领们将崭新的军装穿戴整齐,陆续走出警卫团的营帐,向灵岩寺的山门前走去。
山门是个不大的硬山式屋殿门,七级台阶下有块小小的平坝,平坝周围则是高大笔直的松树林。
然而,立即有路过者发现了这片松林的异状:
一大片林子,尽呈焦枯之状。有干无枝,有树无皮。仔细一看,原来枯死的松树皆被剥了一两丈高的树皮,露出黄黑色的树心。林中残存的绿色,来自于荒草荆棘,还有夹杂于它们之中的李树。再一看,李树上已经隐藏了许多青中泛黄的果实。
一高胖一矮瘦两名年轻军官沿着起伏的小道向山门走去。
高胖子注视着那些黄绿色的李子,向身边的同伴感叹道:
“谭老弟,当年我从绵州逃荒成都,一路上没吃没喝,差点饿死!好在天不绝吾,夜半误打误撞,闯入一个果园。鄙人偷了包青李子,被疯狗撵了几里地。能活着走到了成都,简直是老天开眼!”
这位说话的高胖军官姓石,是新津县守备营的副营长兼基干一连连长,也是此番眉州之战新津县参战连的连长。
新津县守备营的营长樊长庚本想亲自领兵参战,却不得不将宝贵的参战机会拱手相让。
缘由说来好笑,该营在战前分到了一匹驮军缁的掉毛杂马,从来没有骑过马的土老帽樊长庚心血来潮,想在马背上一逞亚洲雄风,却被不解风情的老杂马当场摔了个筋断骨折。
石副营长官不大,也没啥名气,但资格颇老。世子在碧峰峡练出了三百五十一名护法金刚,他便是其中之一。因此,他在那些刚刚加入护的官军旧将眼中,乃是手眼通天的世子亲兵。在这整军的关键时刻,正是要巴结的对象。
比如他身旁这位谭姓军官,本是朝廷实授都司,太平营中一人之下数千人之上的正牌大将,却借着年纪相仿与他称兄道弟。
“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汝一草标出身,自然不知!”
谭都司心中鄙夷,嘴上却恭维道:“石大哥那是福运随身,天带吉相!”
这是刻意的讨好,石副营长心里明白。
他呵呵一摆手,自嘲道:“陈有福那才是天生自带福气!我嘛,就是个贪嘴掉链子的老病号!”
身边军官闻言,眼睛闪烁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石副营长察言观色,便笑着岔开话题问道:“谭老弟,知道路边的松树为啥没皮嘛?”
“还请大哥指教!”
“什么指教?”石副营长呵呵笑道:“老弟生来富贵,没有吃过树皮,当然不知道。
流民断粮,最盼寺院施粥。可菩萨也变不出米来,早晚也得断施。
那些没喝上粥的人,来的早的,吃李子
来得晚的,啃树皮草根
最后来的,只有吃观音土!
告诉你吧,那观音土细细的,看着摸着都像白面。吃下去呀,也能饱肚,可就是拉不出屎来!
若是抠不出来,只有活活憋死!”
想着憋痛抠屎的样子,谭姓军官嘴里一阵干呕。他努力包着嘴,悄悄擦了擦嘴角的白沫。眼见石副营长说着话走远,便快走几步追上问道:“难道大哥吃过观音土?”
“哎!惨挥惺雷印笔庇挥姓婊卮穑皇浅咀牛蟛较蛏矫抛呷p>
阶下平坝上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正三五一群吹牛打炮。门前平台上,几个聚在一起攀谈的身影出现在石副营长的视野中。穿军服的舒先生、孙先生和宋氏兄弟,还有长袍官衣的程先生,都是许久没能见着的老长官。
“不知能否见着罗军医?”石副营长想着,不由加快了脚步,朝着人丛中挤去。
这时,东边一轮红日跃出龙泉山脉。
灵岩寺中大大小小的殿宇,还有伫立于江岸边的那座宝塔,顿时通亮光耀。
晨光中的宝刹,宁静而庄重。
清爽的山风吹来,带着山里的水气,让笼罩在岷江两岸的初秋潮热一朝荡尽。
阶下平坝上,已经摆上了许多和尚用斋的长条凳,形成一个整齐的凳子大阵。
山门檐下平台正中也摆了一根鼓形圆凳,想必便是世子的临时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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