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你觉不觉得那边好像吵了不少?”春草咬着手上的干馍馍,含糊不清地说道。
二嫂张氏夹了棵菜,嚼了两下噎后才回道:“你等会儿就呆在这屋子里头别出去,把门从里头给架住,他们那些人估计正发酒疯呢。”
春草和张氏就着那么点青菜和馍饼饱腹了一顿,二嫂张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回房,春草将她送到门口也就听了她的话将门上的木槽给卡了,回身吹了那蜡烛躺倒在床,听着外头的那阵喧闹渐渐睡了过去。
待到夜半起来,她才发觉外面那声音已是歇了,就好像她刚刚听着睡着的声音是在梦里响起过的样子。
春草连忙收拾了一身衣裳,从床底拿出来一个装了块角皂的小木盆,侧耳从门边上听了许久都没有声响,连忙摸着自己的木杖和小木盆,推门而出,见着浓重夜色里确凿没人,这才发现周遭果真没了人,这才带着自己的东西一点点往茅房方向去,想着给冲个澡。
……
石坪回到那院子里头才发现门前同样坐着一人,眯眼看去发觉竟是自己大哥,连忙走上前去问好。
“大哥怎的过来了?”
石家大哥爽朗笑言:“村长那屋里今天摆了几张桌,让我带上你去。”
石坪倒是诧异,问道:“这是怎么一个章程?”
“过两日就是乡试了,你三弟他也要去考,大家伙就琢磨着要找个人护着那群娃娃去考了那试,思来想去的不就只有你了嘛!”
石坪听着这话,眼里闪过不解,却也不问便跟着往石家方向的另外一条山路走去。
……
“你要陪着那些人去考乡试?”春草往铁锅里刷着油的手微微顿了顿,问道。
“当车夫。”石坪应答。
春草倒是惊讶,反问:“你怎么会答应?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小声嘟囔着,这话倒被石坪听全了。春草这才想起来自家三哥同石家老三也是一样大的年纪,怪不得石坪会应去给他们当车夫了。这说起来乡试,春草才想起来先前李家小姑娘二丫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琢磨着其中的事情,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我听说,那城里头要来个贵人查事情,他免不得要看看你们进城的人。”春草往那锅里放了几块切好的姜蒜洋葱,又扔了些被她切好的片状辣椒进去,淋上些酱油,嘴上倒是没有什么耽搁地温声提到。
石坪听见她这话,眼里隐着不解,接话问了句:“查什么事?”
“李家小姑娘同我说过,她无意间得知有人要查洛城三年前的事情,咱们村子里头三年前又因那疫病没了好几个人,自然要查一查咱们村子的。”
春草翻炒着锅里头的东西,想起来石坪的爹妈就是三年前染了疫病没了的,手上动作一顿,连忙说道:“对不住我刚没想起来石婶子和石叔是因……”
说话间又扭头冲石坪道歉,惹的那锅里头的东西溅起来的油都溅到她那手上了,忙不迭惊呼,又转过头去看锅里的菜。
石坪见她这一说错话就兵荒马乱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说了声“无妨”以示自己不在意她刚才的失言。
“那人就算是盘查也不会为难咱们进城的。”石坪斟酌着自己的事,扯回刚才那话题上。
春草应了一声,红着脸折腾了下锅里的菜肴,将那些冬菇尽数炒了进去。
石坪想起来春草那先前做好的山鞠穷片,多嘴问了句:“你之前做的那山鞠穷片卖出去了么?”
春草将手上的东西装盘,回身去看石坪,说道:“还没呢,没找到机会出城,也不知道要放哪里卖去。”
“若你信得过我,不如我过两日出城替你把它们卖掉,如何?”石坪手上拿着砂石,正打磨着他做的那木柜子。
“这……那我匀些里头的钱给你当报酬?”春草大喜过望,这回倒是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让石坪一下没反应过来。
石坪想起来春草这小姑娘的二嫂便是卖药材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倒也没提起来问她怎么不让她二嫂代劳的事。
“可以。”
春草听着对方也同样利落地回了,朝他扬起来一个温和的笑容,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
两日便这样过去了,春草将那些拿纸包起来的山鞠穷根片尽数交给了石坪后,便再也没上过山。
“春草,那笼子里头蒸的饭你去瞧瞧!”
春草得了唤,连忙放下手头上的菜肴切丁,赶了过去看那蒸笼里头蒸着的红豆玉米糯米蒸饭,稍稍一揭开,上头那热气就漫了上来,水雾从夹缝中迸溅而出,直冲她的脸来。
她伸手去拨开那里头的水汽,露出来一碟碟放着的蒸饭来,见水汽散的差不多了,连忙拿到一边放着的木筷去戳里头的蒸饭,瞧着还不算太熟,又给盖上了。
回那乡里婶子的话,说:“还剩一小会儿呢,别急。”
“哎春草,你知不知道这要给那些考乡试的娃娃摆的饭是哪家出的银子说给办的?”那头走过来一个婶子,拉过放下筷子的春草,朝她小声地说道。
春草想起来自己手上的那些剁菜还没弄完,倒也没法,只好回道:“不知道,这乡宴不是乡里的各家各户都出一点的吗?”
“话是这么说,可这回啊是那石家出的份最大的!”那婶子目光闪躲,看了眼石家大嫂和石家三娘的位置,又伏到了春草耳边,小声说道。
“那石家是有石三哥去的乡试,出的多些也不打紧啊?”春草神情古怪,又反问道。
那婶子嘿嘿一笑,回答道:“你这丫头是不知道吧?石家那二郎说是还得护送他们去乡试呢,怎的他们又多出了钱,跟个冤大头一样!”
春草闻言轻蹙了眉,眼里闪过不悦,推了推跟前的婶子,说道:“什么冤大头呢,人家愿意多出那是人家的事,咱们哪里管的那么多,石家婶子们多出了银子咱们赏钱也多了,你还背后嚼人家舌根呢!”
“哎你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今儿个脾气那么大?不讲便不讲嘛。”那婶子面上堆着讨好的笑,对上春草略带怒色的眸子。
一旁留意着春草动静的午家二嫂张氏连忙挤了过来,和那惹了春草的妇人说上话,把春草给支使回去让她去切菜去了。
春草瘸着腿一点点挪了回原位,拿起菜刀就跟着剁起来。
忙活了一下午,总算那些菜肴赶在了晚上开席前给一一做好了,
石家大嫂梁氏那头正捧着两碟青椒肉丝往席间而去,便看到落在那些婆子队伍后头一瘸一瘸的春草,眉目微蹙,从自己这头挤去出去,走到那丫头跟前。
“你这行动不便的,先回里头去歇着吧,顺带着看看那些羹汤好了没有。”石家大嫂梁氏说话间便接过了春草手上的菜碟,转身而去,也不说别的,徒留一个后脑勺给春草。
春草见状还以为那石家大嫂因上回她在石家失礼的事恼着自己呢,正打算开口解释,人都还没喊住,那梁氏就已经走开了。春草无奈只好扶着那搭起来的棚子边上的矮墙,逆着手忙脚乱的人堆往里头走去。
春草好不容易回到了后厨,赶紧按着石家大嫂梁氏的吩咐去把那熬着的玉米羹汤看着,扭着身子一直撑在那灶子旁着实让她难受不已,转头看了好几圈才发现被藏在灶台后边的木椅,连忙探过身子拿了出来。
这才一坐下呢,就有人喊她了。
“春草。”
春草连忙站了起来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可看了一圈棚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再定睛朝那矮墙的地方看去,便看到矮墙一边的树上正蹲着个人呢,那身着藏蓝色衣裳的人正是两日不曾见过一面的石坪。
“你来做什么?”春草仔细看了看周遭,确定了没人,才走向那隐在树上的石坪。
“我去洛陵城送他们起码得四日才回来,院子里头的兔子,你看能不能照料一下?”石坪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扶着矮墙的少女,问道。
“成啊,”春草将自己的重量都放在另一条没受伤的腿上,昂头看向石坪,干脆地答应了,好像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赶紧说道,“可我不能把它们给带家里头去,我每日到你那小院去照看它们成吗?”
石坪想也不想就应了声“好”。
春草见着石坪那衣裳上还隐隐有些前日里她砸到他肩上的面粉印子,还想把这事说出来提醒他一下,这时又从旁边传来叫唤的声音:“春草姐姐!春草姐姐!”扭头一看竟是那找到了棚子口的李家小姑娘二丫,春草赶紧冲她答应了一声,再转回头石坪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春草见状微微地耸了耸肩,朝那李小姑娘招招手,往她那方向走去,李二丫见找到了春草就赶紧兴冲冲的跑了进棚子,春草见状只好止住了脚步,笑着看她往她这边跑来。
“你慢点!还冒冒失失的!”春草扬声唤道。
眼看着那小姑娘脚下一滑,就要摔倒,这一摔就得连带着她旁边温着的羹汤都给撒了,春草惊呼出声,心里大喊着糟糕,赶紧要冲过去,这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那桶汤了,可若是那一桶滚烫的汤水落到李二丫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那早早消失的人偏偏在这时候又出现了,左手从后头拽过李二丫的衣领,一下子把她给拉了回去,待那小姑娘站稳了之后,又赶紧松了手。
正是石坪。
这时候春草也赶到了那丫头的跟前,一脸的焦急和担忧,恼道:“你这丫头,不是同你说了别着急吗?怎么还跑过来了!你真是!”
那李二丫闻言赶紧冲春草吐了吐舌头,又换上求饶的表情,缠上春草,说:“我这不是没看到吗……”
李二丫说话间扭头过去看向了那救了她的石坪,见是石坪,赶紧缩到了春草后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眼前那人。
“你躲什么,还不快给人道谢?谢谢人家救了你一条小命”春草觉着腰间衣服正被李二丫给扒着,转了个半身赶紧扭手去把李二丫给揪出来,又扭头冲石坪笑笑。
“我才不要,先前我娘还要我嫁给他,他还把我们给拒了。”李二丫搅着春草衣裳,就是不肯从她背后出来,还自以为石坪听不见地小声嘟囔了一声。
春草这才想起来自己先前也是这样的尴尬经历,可那时候还是她以死相逼拒的人家,可现在这样子也没法说什么,只好硬着头皮跟石坪回话:“二丫她不懂事,谢谢你刚才救了她,小娃娃平日里纵的你别见怪。”
石坪摆摆手说道:“无妨。”接着便转身出了这竹棚子。
李二丫那小丫头见石坪走远了,这才从春草身后出来,眼巴巴满腔都是歉意地仰头看着春草。
春草低头望着这矮了她一个头多的小家伙,抵不过她那小眼神,叹了一声,说道:“往后可别那么冒失了!你瞧瞧那滚烫的汤水,落到你头上怎么办?说吧又来找我做什么?”
李二丫嘿嘿一笑,拉过春草的手,把她带到一边的椅子那让春草坐下,才说道:“春草姐姐你这两天都干嘛去了?整日整日的不见人。”
“你就想来找我玩呢?你哥后头那几天不在你还不帮着你娘干活?”春草点了点这小姑娘的鼻子,嗔怒道。
“我哪里有成天想着玩,说起来我哥哥,不知道他怎么了,前阵子喝了酒还喝的鼻青脸肿变成了大猪头回的家。”李二丫这样说着,还把手给划了一圈,比了个猪头大小的样子。
“喝酒?被我三哥拉去的那晚上么?”春草闻言暗觉不妙,赶紧回问。
李二丫听到这话赶紧点了点头,说道:“哥哥他还是被那石家三哥给带回来的,等哥哥醒了之后他又不愿说原因,娘见了心疼的要命,逼的掉了好多金豆子哥哥才说是自己摔的。”
春草一听见李二丫这样说了,便知道那邻家李仲林不是自己摔的,铁定另有原因。
春草想起来那日洗菜的时候自家三哥拉着李仲林进家门的场景,想起来他那一脸的不情愿,想来十有八九是三哥他们那些人做的。
“那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耽搁到乡试?”春草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泛起来愧疚,着急地问了句。
“好在娘亲给他涂了点从前爹爹留下来的药之后,第二天起来就消肿了,哥哥就是从那天起都不怎么说话,整日阴阴沉沉的我都不敢去招惹他了。”李二丫嘴上叨叨地讲着,说到后头那小圆脸都给皱缩成了一块,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春草见状都忍不住捏了捏这被晾着的小丫头胖乎乎的脸,搭话道:“你哥哥正备着考试呢,你别去招惹他。”
“可是连我娘也不理我,还让我别到处乱跑省的她心烦。”李二丫这回倒是难过起来。
春草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以示安慰。
“春草,该上汤了,你备一下那些东西!”
外头忽然又传来高声唤叫,春草应了一声又看向这落寞得跟阉掉的花一样的李二丫,柔声问:“你去替我拿那头的大汤勺过来可好?咱们一块儿帮着上汤水!”
李二丫的小脸听见这话立马就放晴了,除了那原先就有些黝黑的脸外着实是找不着上头哪里有刚才的阴云密布。
……
“这明日就要到洛陵城里头去了,你们还不安分些,这时候还要喝酒呢!”午家老大一下打掉那探过来拿酒盏的手,“啪”的一声惹得周围的几桌都齐齐望了过去。
午家老三倒是不急,见着自家大哥不允,脸上那讨好的笑容仍旧不改,暗地里揉了揉被一下打得发红的手,笑着低声道:“就喝一点儿!大哥你看这么多的菜,没点酒水哪里能对得住咱们家给出去的钱啊!”
“小叔你这还知道咱们家出了银子的呢?怎么不回去你那桌吃饭去,跑来咱们家里头这儿讨吃的啊?你这少了一张嘴那头菜可是没了你那份儿了!”午家大嫂杨氏夹过一块藕片,放到她身旁的儿子的碗里。
午家老三瞪了一眼那把俩女儿和儿子都从娘家接回来蹭吃蹭喝的大嫂杨氏,又冲自家哥哥笑着,说:“你这酒给了咱们,等会儿又找那些婆子要去呗,这样不是又多吃了一壶酒了么!”
“明儿个是乡试!你可想都别想!你好歹现在也算个童生,喝的醉醺醺的成什么样子!还要考试的么!”午家老大低声吼道,愣是不肯把那点酒给午三。
听着午三那话的午家大嫂杨氏倒是心下一动,觉得这小叔说的有理,便越过午家老大的手把那壶酒给拿了下来,递给了午三,眯起来眼睛笑吟吟地看向午家老大,说道:“你先别恼,你仔细想想他们那桌人都有谁?”
午家老大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
梁氏倒是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说道:“那寡妇李家大郎可是在里头呢,若是他们把他给喝醉了,你还记得那人那日扒拉着咱们家门口喊着谁的名字不?”
午家老大闻言,双唇一勾,笑道:“果真是你有主意些。”
“李家那日听闻还来了点银子。”梁氏被夸了一声,连忙冲他笑了笑。
……
隔了两三桌的那地方坐了一村子童生,也没坐满人,比午三他们平日里那积起来的狐朋狗友少了至少一半以上。
“弟兄们,你们午哥哥我可回来了!咱们今日不醉不归!”午三遥遥地就提着壶酒冲自己原先那桌人喊道。
“你还真弄来了?”,“来来来!”,“喝起喝起!”
午三兴致高涨地给自己这桌的人都满上,却发现同桌的位置空了一个,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问道:“李家的那个怂货呢?怎么溜了?”
“刚才李大娘跑来找他说是他家那豆丁没影了。”有人应道。
“管他做什么,他那家伙一杯倒,亏的他那天还能爬起来把咱们牙哥给揍了。”
午三拿起酒杯酌了那么一口,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以为呢,那孬种是听见了咱们污了他的心尖人。”
“哟?那你们怎么不把家里幺妹许给他啊?”那人闻言,来了兴致,赶紧问道。
午三不屑地笑说:“李家就那家里还能出得了彩礼钱?没银子哪来的媳妇儿?”
桌上众人听着午家老三这样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午三这才想起来,他们这一桌里头除了那个李仲林外,他自己也还没成亲呢!这下那脸也是一红,大声嚷嚷道:“笑个毛线,我这是要得了功名再娶,那城里头的姑娘肯定要比咱乡里头的姑娘好滋味,那个叫啥来着?功成名就之后再儿女情长!你们懂个啥啊!”
众人笑着举杯,并不搭理午三,也没揭穿他那平日里只会吃酒玩鸟上学堂从来不听讲的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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