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再度来到祭坛之时,天已微亮。

日头遥遥挂在东边山脊故作羞态,万千光辉敛于云彩之中蓄势待发。

叶米并肩走在冷云风身旁,步履轻缓,竟是从未有过的坦然,罕见的,心头连一丝慌乱都没有。

她微微侧头望了一眼默默陪在自己身旁的男子,再回过头望向前路新升的光芒,不由而然的,便想起了刚刚在地牢里的一番话

“我们为什么还要去这趟浑水”

“因果循环,若是你们不去,那这中原大土,怕是很快就将面临一场腥风血雨。”彭恰恰故作深沉地答。

她不解“等等,老头你先把话清楚点。”

“真笨,这都还听不懂”彭恰恰一下子跳脚起来“意思就是,边牧族的人如今已经集齐天下四器,你们别以为他是失败了,错了,大错特错,青云老头过,天下四器的事并不是人为凭空捏造的,没有成功,顶多只是方法不对。”

“所以他们将青云道长带走了”冷云风插了一句。

“没错,所以来,目前能够解救天下苍生的人,就只有你们两个。”

彭恰恰转过身来,又开始急得跳脚“怎么,都还傻愣在这干啥,再不去,晚了可就大难临头了”

于是,不得已之下,他们这时候又必须前往祭台所在处。

他们光明正大沿着地宫萦回曲折的走道一直向前,冷云风面色如常,拉着米的手。手心微微有些用力握紧。

道旁草木葱郁,散发出一种有别于秋季的颓态,四下静默,佳人在侧。齐肩而行,这该是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才对。

然而前方,却似乎有着想象不到的艰难险阻。

“云风。我不是圣母,我顶多就是一个爱做梦的孩子而已,所以没办法想到什么兼济天下,也不敢奢望能够做出拯救黎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间的壮举,我之所以跟你来,只是因为”

他想起走出地牢时,她在自己身边犹豫不决地出这句话。

到底因为什么。当时,叶米并没有往下,冷云风亦没有主动开口去问。

因为没有必要。

他只要知道,这个时候留在她身边陪着的人,是自己。便足矣。

长长的廊道很快便走到了尽头。

偌大一个祭坛,单单只立着三道身影老和尚,青云子,以及,高台上那人

慕容白负手而立,他依旧穿着昨日那件肃穆庄严的狼纹龙袍,在祭坛顶端,发丝似乎有些凌乱,却在风中甄显出一种莫名的孤独感。

在他回头的那一刹那。叶米突然感到自己全身一颤。

那双眼睛,曾几何时总是喜欢带着玩味的笑,然而此时此刻,却遍布森冷的猩红,艳若朝霞,狰狞可怖。

这人。还是过去那个嘴角带着轻佻笑意,动作妖娆,且又喜欢叫她“米粥”的俊朗男子吗

叶米心头猛地一揪,不知道因为什么,只感觉记忆里有些美好的画面突然咔嚓一声,如同落地玻璃那样轰然碎掉。

然后,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她正想得出神,耳边忽然远远想起一个熟悉的嗤笑声“冷侯爷,原来,你也只有这点事而已。”

冷云风面色不改,只一手揽着叶米,云淡风轻地应道“没错,侯一人之力,于天下苍生而言,确实事不大。”

“少装腔了。”慕容白居高临下望了过来,眼里血红的笑意如同妖娆的罂粟,一经沉溺,便化作入骨的毒药,“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还是留到地府当中,去和你的族民慢慢吧。”

他的语气陡然变冷。

“殿下,无需与他二人废话,我们已用摄魂之术从这老家伙身上套出祭祀方法,时候不多,还是尽早行礼,等有了逆天之力,复国大任便有望得成了”老和尚神情甚是激动,他松开手,青云子便软软到了下来。

显然,如老和尚所言,他是被催眠过去了。

“好。”

他阴翳的笑容微弯了弯,将视线移往叶米身上来,顿住,跟着出声问道“米粥,过来,这么重要的时刻,有你陪在身边见证着,才有真正的意义。”

“不”冷云风只了这么一个字,继而声音突地戛然而止。

慕容白继续冷笑“我冷侯爷,你应该知道,当殿下继承了古巫之力,你便已经败了。现在,殿下就要让你亲眼看着我颠覆历史,改朝换代,要你亲眼看着中原后土血流成河洗刷国恨,为我大草原上千百万条怨灵讨回一个公道”

到这时,他的神情已经几近癫狂。

冷云风张着口,却不出半句话来。

叶米侧头看他,微微握紧他的手,却在一瞬之间猛地发现,他的身子,竟然固若坚石,而且毫无半丝温度。

就好像是一块寒冰那般。

“冷侯爷,省点力气吧,不用再挣扎了,殿下的磐石诀若是那么容易能够破解,当初在大山里,你便不会受伤了。”

冷云风不出话,但是叶米却很自然地记起自己第一次遇到他的情景。

那时候,他便是受了很重的伤,迷失在了茫茫大山里头找不到路,最后,还被她歪打正着地滚下山坡去了。

“磐石诀越是挣扎,全身僵化程度便会越快,殿下可不希望你那么快变石头人,还要你眼睁睁看着,你们冷家的天下,转眼变成我们慕容家的囊中之物。”

“够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叶米双肩微微颤抖,望向慕容白时,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有一丝丝的恨。一丝丝的痛,一丝丝的不解,一丝丝的惋惜。

“怎么,米粥。难道你心疼了”慕容白的血瞳忽明忽暗,前一秒还是笑容满面,下一刻。突然阴鸷得如同乌云遮天“你为什么要心疼,他不值得你心痛,你是属于我的,只能属于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复国冤冤相报何时了,就算你现在能够逆天行事,那以后呢,你难道就能保证安稳一生”

眼前还是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可是,他的心已变了。

偏执如此,他的心底,到底是受了什么东西蛊惑,才会如此执迷不悟

“以前的你。根不是这样的。”

叶米在他面前大声喊着,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甚至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

慕容白却猛地转过身去,他的手只是微微颤抖了下,很快就恢复如常“以前的我呵呵,哪有什么以前的我现在的我,过去所有你看到的,不过只是逢场做戏而已,这世间。估计也就只有你这个笨丫头才会相信。”

“可你以前明明过,让我相信你便够了,那你看看,现在的你又有什么足以让我相信”

她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来,完最后一个字,似乎用尽了全身气力。

“没错。殿下确实是过这一句话,可是”他转过身来,血色的瞳孔闪了闪“可是,你问问你自己,你究竟信了谁”

“殿下,国事为重”老和尚又再催促一句,“是由老臣动手,还是殿下”

“我自己来。”他冷冷回应一下。

话语刚落,慕容白忽然施展轻功从高台上飞了过来,就这样直愣愣在叶米身前,挽起她的一只手。

准确的,应该是一只手指。

他的手势微微一弹,她的指尖,便立时破开一道口子,有血沁了出来,一滴一滴,缓缓汇入琉璃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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