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丢了的孩子里,有没有一个是神志有些问题的?”

那大爷顿时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说着指了户前面不远处的人家:“有有有,就他们家,小娃娃跟他姐姐去赶集,回来路上就丢了,他姐还被那群短命鬼打瞎了一只眼,要是那孩子没丢,今年也该十七八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摆了摆首:“可怜见的,以往也是我们村里数一数二的人家,为了找这个孩子,家产都给拖没了,老太婆丢了孩子那一年就气病了,没多久就死了,老头子后来听说邻县有个孩子长得像,就去找,结果摔死了,现在这一家,就剩这个瞎眼的姑娘了,可怜呐。”

三无相点了点头,温厚道了句“多谢”,这边带着茹心往那户人家去,果见有个二十几岁的女子在院里忙活,一只眼睛还是闭着睁不开的。

“请问,你弟弟是不是十五年前丢了?”

那女子身形一顿,忙奔上前来,仅剩的一只眼里闪出希冀的光芒:“这位公子是有我弟弟的消息吗?”

“不知令弟叫什么?”

“小愚,大智若愚的愚,他虽然神志有些问题,却是个心思细腻的好孩子。”

三无相垂首:“小愚啊……是个好听的名字。”

说罢从袖间拿出一个小荷包来,装了沉甸甸的一小袋银子,温柔道:“你弟弟很能干,也很听话,这是他这些年来赚的钱,我替他保管着,如今,都奉还给你。”

那女子颤颤巍巍接过银子,脸上是按耐不住的欣喜,紧紧攥着他的衣襟:“那他人呢?他在哪?十五年了!我找了他十五年了!”

三无相摇了摇头,顿了顿,这才垂眸道:“……他被卖到我们村里,父母都很疼他,他一直都记得你,只是神志有些问题,只能干些苦力,前些日子不幸摔死了,没有痛苦,走得安详,你……节哀。”

说罢,一刻都不敢多呆,急匆匆拉着茹心就离开了,可行至村口,依然能听见那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茹心敛眸,轻声道:“原来……无欲的名字,叫做小愚,比无欲好听多了。”

“是啊。”三无相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为什么无欲那么喜欢小迩,原来……他是把小迩当成他记忆里的姐姐了,他一直都记得,只是……他无法言说。

“对了,我们接下来去哪?”

三无相闻言便从衣襟里拿出一份资料来,看了一遍,这才道:“去锦州,大哥是锦州人,我们去锦州还能顺道路过淮南,去探望探望无妄和念恩。”

茹心瞥眼见纸上详细记载着十位公子的身世,便不由好奇:“这是哪来的?”

三无相手一顿,这便收了起来,微微一笑:“一位故人给的。”

说罢,便带着茹心继续往前走。

她便又追问了一句:“你打算一边云游行医,一边带这几位公子回家吗?”

“是啊,逝者已矣,生者……日子总还要过下去,是生是死,总要给他们一个说法。”像那个女子一样的家庭,不知还有多少。

不过没关系,现在世道安稳,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有慕想宸这样的明君在,再也不会有孩子像他们一样了。

而九无妄那边,他清晨赶到淮南,便直奔温家而去,将摔成两半的百合燕尔佩戴在了小念恩脖子上,这便叩开了温家大门。

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前来开门,懒懒散散打量了他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温家老太君还健在吗?”

那小厮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连瞌睡都醒了一半:“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们老太君能活九十九呢,去去去,别来捣乱!”

九无妄脾气好了很多,被一个小厮这么说,也半点不恼,反而笑着说道:“那劳烦小哥去通报一声,就说……衍君回来了。”

那小厮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嘀咕了一句“衍君”,这才倏忽一惊,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你你……你是小少爷?”

他又笑着点了点头。

那小厮连忙一路飞奔回院中,一叠声喊道:“小少爷回来了!小少爷回来了!”

这一遭,顿时把整个温家都喊了起来。

九无妄把小念恩放下,牵着他的手往里走,道:“走,爹爹带你找太奶奶去。”

小念恩响亮的应了声“嗷”,这便跟着一起进去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君在一群三姑六婆的簇拥之下匆匆迎了出来,只一眼,不用什么信物,便足可以认定,这定是自己的小孙子无疑,当即老泪纵横地迎了上去:“我的衍君啊!”

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轻轻唤了声“奶奶”,这便抱起小念恩来:“叫太奶奶。”

“太奶奶!”

温家老太君慌了神:“这……”

九无妄却是全然不在意,只道:“我跟小迩生的,亲儿子。”

她点了点头,目光里有泪水打转,应迩这个小医仙亡故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轩辕,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她也清楚得很,只是却全然不在意,只要小孙子说是,那她就认!

她虽已高龄,却依然精神矍铄,这便将拐杖一丢,向小念恩拍了拍手:“来,太奶奶抱。”

小念恩根本不认生,张手就要抱,这温家大院,在丢了孩子的多年凄风苦雨之下,终于再次洋溢出一片欢声笑语。

九无妄匆匆回来见了一面,便道:“奶奶,帮我照顾一下念恩,我出去一趟。”

温家老太君知道他要去哪,便点了点头,温柔道:“去吧孩子,早点回家,奶奶等你。”

他“嗯”了一声,便赶到了离温家大院不远的应家老宅。

他上次来,只迁了坟,未曾来这祖宅转转,现在才发现,这里依然是一片断壁残垣,只有门口院里的老槐树,依然生机勃勃,他蹲在地上,将十六年前应予怀埋下去的黄粱酒挖了出来,十六年过去,这坛酒没变成女儿红,却变成了花雕。

打开喝了一口,呵,十六年的老陈酒,又怎一个“醇”字了得。

只可惜……

自她死后,他千杯不醉。

什么醉生梦死,应迩啊应迩,你临死……

又骗了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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