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会守好魔界的。”嫂嫂最后送她走时承诺道。
她的眼中只剩下了焦急、恐慌与害怕。她恍恍惚惚的跑回天宫,她想去找他,她想问他,可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就收到了她阿爹阿娘被围困在一十三天的消息。直到那时她才幡然清醒过来,所谓的婚典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他们一步步利用她获取了阿爹阿娘的信任,而在这场骗局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从来只有他。
她其实是不信的,她又怎肯相信她爱了那么久的人会利用她欺骗她呢。她又怎肯信她挚爱的人会将她当成对付她阿爹阿娘的利剑呢。就算是天界的天兵天将杀去魔界,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攻入陇夷山,踏平邳婆宫,她还是不信的。她不信魔界的血会染红整个忘川,她更不信她的阿爹阿娘、哥哥嫂嫂会死。他们不会离她而去,他们明明才刚刚与她相见。
可她又如何不信呢。即便她将自己封闭在只有他们的世界中,也改变不了魔界浮尸遍地的结局。而在这场结局中她唯一不肯责怪,宁愿独自背负的人却实实在在参与其中,正亲手一点点将她推入了深渊。
从他陪她回魔界探亲起这步棋就注定了是腥风血雨,他想探清魔界的布局和入口,这些将会作为天界攻打魔界最重要的布防。或者从更早前当他得知她是当年救下的那个女孩时就在布这步棋了,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甚至不惜利用了她的感情。他的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内疚吗?天界的人只会说他是大义,不惜以自己为饵,可这背后付出的却是她被辜负的一片真心。那些年的相处,如今想来又如何不讽刺不愧对呢?
当他在践踏她的同时可否会感到一丝丝的心痛,而那些心痛终有一天会成为对他最好的反噬。
在遇见她之前他不知何为心动,在遇见她之后他忙着算计她,又如何会想到什么是心动。世人都只看到了他伪善外表下的美好皮囊,却不知他的狠厉无情。他也从不觉着自己要有情,像他这样的人从生来就只有责任与使命,世人凡所有的便是他该摒弃的,哪怕是七情六欲。他也从来只觉得自己做得很合格,直到遇见了她。
他此生经历过太多,能令他记住的到了这个年岁显然已不多,可唯独那日她临去前的音容相貌萦绕在他脑海中,怎么都忘不掉。那应当是她此生最混乱的一段记忆了,那时魔界被天界围困,却是怎么都想不到竟还会有个妖界在背地里坐收渔翁之利。后来世人都说天界是与妖界联合起来的,至于真相怕是无人会想知道了。
魔尊与魔后在天界的围困下拼死突围,最终以牺牲了两位皇子为代价回到魔界,而那时他本就已伤势严重,被妖界又再次重伤,导致魔尊与魔后双双陨逝。魔界不敌天界与妖界的双重攻打,几乎惨遭灭族。梵音就是在那次第一次向他举起了诛仙剑,她不想听他任何的辩解,即便他再如何狡辩都掩盖不了欺骗她的事实。他也自觉无话可说,可那时他忽然有些害怕失去她,正如那时他求娶她时所说。不想失去她是真的,想娶她也是真的。他只是不知自己对她的感情,究竟为哪一种,是利用多些,还是亏欠多些。
她回眸看着他,她的眸子是冰冷的坚石,她的笑容像是冬日的霜雪,直教人看了心底都是寒凉的。可是多年后即便是她依然会笑,眸底再不复年少时的华光,也再没了那份惹人怜爱的轻狂不羁,只余下岁月沉淀下的隐忍落寞。他能清晰感觉到那是种恨,她对他从未有过这种眼神。他的心底慌乱了,他害怕看到她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他想阻止她,他会弥补,往后的日子他想与她好好过,可她还是将诛仙剑刺向了自己。那一刻她想到了什么,是绝望还是解脱?
他用术法阻挡了她,当他的手握上那柄寒刃时,他清晰看到了她眼中的痛楚,她的泪灼痛了他。他忽然有些后悔了,因为他的心在动摇。他的身体比他诚实,如果不是因为在意他又为何要用自己去阻挡她。是不是早在潜意识里就对她不一样了呢?可是梵音你可明白,不灭魔界,我们又要如何在一起?
诛仙剑穿透了他的手,她的笑容越发冷淡,像是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在她闭上双眼前,天空绽开了墨绿色的极光。那是她从魔界带来贺二皇子的婚典的,却不曾想会成为她记忆中最后的一点亮光。极光深邃而耀眼,几乎将整个天空都照亮了,像是流星般一闪而逝。她曾说过要带他去看她此生最爱的风景,可她忘了极光消逝的太快,就像她紧握在手中的感情,从来都是虚妄。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太记事,甚至连他是谁都忘了。他想忘就忘了吧,回忆那么痛苦又何苦要记得,只要她往后在他身边是快乐的,他宁愿她一直混沌。他开始自欺欺人了,他在否认自己伤她伤得那么深,潜意识里他开始逃避。如果说从前对她的宠爱是带着目的,那从今往后他只想单纯的对她好。他催眠她,让她相信自己,让她只依赖他的同时不也在催眠着自己,告诉自己在弥补对她的亏欠吗?
他承认他是卑劣的,只要她能在他身边就好了,他不在乎用些手段。就算整个天宫的人都在背后议论琉璃宫中住着两个疯子那又如何,如果她疯了他宁愿跟着她一起疯。然而就连这些都是水中镜月,化为了虚幻。他知道她并不是真的疯了,她只是封闭了自己,她总会醒的,待她清醒过来,他们之间又该如何?
他没能等来他们之间的结局,因为在那之前她已离开。她走的那日没有之言片语,他找了她许久,直到那片十里桃林。他是不是终究晚来了一步?他看着坠落在地的诛仙剑,看着那满地的桃花瓣,泪水从眼眶中缓缓滑落,这一次他彻底失去了她。从前她在的时候他从来不肯珍惜过,就连她对他的感情都被他当成是棋子来玩弄,他又怎会想到终有一天他也会心痛,也会因为失去了她而悲痛欲绝。他以为他已足够无情,他以为就算没有了她也能够无所谓。可直到这一刻他才肯明白,她于他来说从不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早已住进他心底,从不知何时,生根发芽,直到情根深种。
可是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他算计了她,算计了她的家人。她此生都不可能原谅他的,就是死她也要从他身边逃离。正如她说的,她爱过他,但是她爱错了,为此她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做得够多就能感动到他,可是她感动了自己,却唯独感动不了他。如果时光还能够回到过去,她又是否还想遇到他?如果在喜欢他的这条路上注定要坎坷,那她又是否真的无悔?用族人的鲜血浇灌出的荆棘情爱,她怕已无法再担得起那句无悔。错一次就够了,代价太过悲惨,她又怎还会回头。
从前嫂嫂说她不会再想要爱情了,那时她不懂她话中的含义,后来她活在他布下的甜蜜谎言中更是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直到她拔出诛仙剑的那刻,她忽然明白了。如果她不再渴求情爱,是否能让一切都重来。然而没人能回答她。
宫殿的门被人轻声推开,来人蹑手蹑脚往内殿的方向探视,但是殿中光线昏暗,未能看清她是否已经醒来。刚要掩上门就听得床榻上传来声响,梵音似是尚未睡醒,见是伺候着她的侍女就又要歇去。小魔女斟酌了下,还是大着胆子战战兢兢道:“君……君上,殿外有位从天界而来的帝君求见。”这番话说完,她的额头上冒了不少的冷汗。天界的帝君是何等身份,可他竟卑躬屈膝候在外,只肯派了人去求她。
梵音像是才清醒过来,眼神迷离的慵懒伏卧在床榻上,恍惚问道:“蒟蒟,我阿爹阿娘呢?”
蒟蒟似被她吓到,惊恐地看着她,慢吞吞才道:“魔……魔尊、魔后,早……早就身赴鸿蒙。”
她看不清梵音被掩住的面容,而她似乎也毫无反应。直到走远后才乍然听到殿中传来放肆而狂妄的笑声,蒟蒟全身一怔,只那笑声笑着笑着竟听起来很是悲凉。
却原来,不过是一场黄粱梦暖,芙蓉帐冷。
爱恨嗔痴,终也转眼成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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