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仙笑道:“你还会捉猪啊?不怕杀猪吗?”

杀猪那场景,一柄又尖又长的窄刀,从猪脖子处捅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场面是怪吓人的。

陶岩看了确实有些吓到了,这会儿凤仙这么一打趣,笑了笑,不知该接什么话。

“他就是帮忙捉猪吧,杀猪他可不敢。”杏香笑道。

陶岩蹲在洗菜的几人的下游处,认真地将手上的泥巴洗了。

“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我看到他跟着大海一起放牛。”凤仙问杏香。

“陶岩,你叫他陶岩哥就得了。”

凤仙笑嘻嘻地打趣,“那可不成,那是你的哥,我们可不敢叫,我们还是叫他陶岩同志”

几个大姑娘们听了都哈哈笑了起来,她们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说笑罢了。

杏香闹了个大红脸,偷眼也了一眼陶岩,他正低头笑,顿时更羞涩起来,戳了戳凤仙的腰眼,“叫你乱说。”

陶岩微笑着看几个姑娘打趣杏香,两人对视瞬间,都不觉笑了起来。

陶岩回去时,顺便帮着端着一大盆洗好的菜回去。

一直到黄昏才吃上饭。这顿饭有酒有肉,吃得都很高兴。

饭后才是重头戏。

家家户户回家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把,林德旺并村里的几个老人,用猪头祭了天地又祭过祖庙后,第一把火把点燃,大人小孩,人手一把火把,在田野间奔走巡寨。

打头的提着锣鼓,一边走一边敲,后面几人扛着纸灯笼,窜寨。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田间的火把却越来越多,多数火把夹了松油,燃得热烈又红火,庆祝今年丰收,预祝明年丰收。

在最困难的时候,人们也没有失去对美好日子的期望。

杏香手里也拿了火把,这时候不分男女,男男女女夹杂着,也不乏有胆大的趁着天黑灯昏,牵起旁边人的手的。

陶岩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她旁边来。

杏香本来是和几个小姐妹在一块的,见陶岩来了,故意慢了几步,和陶岩两人跟在队伍的后面。

手被拉住,温暖立即将她包围。

杏香转过头去,陶岩的眼眸在火光的照耀下格外好看,烨烨生辉。

“你们俩干嘛呢?”

冷不丁,背后传来一句呵斥,吓得两人连忙松手。

“没没干嘛。”杏香慌忙解释,转过头去,却看到了笑嘻嘻的荷花,以及她身旁的宋青松,出声的正是宋青松。

“你们俩”荷花意有所指,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我我滑了一下,陶岩哥扶了我一下而已。”杏香窘了一下就冷静下来。

荷花掩嘴笑了笑,促狭笑道:“那可能吧。”

杏香看了一眼陶岩,他俊脸也有些红。

“不理她,陶岩哥,我们快走。”

荷花想跟着他们一起朝前走,被宋青松拉了拉。

“这样窜寨多没意思,我们找个安静处说话。”宋青松笑着轻声道。

荷花低下头,向来胆大的她在心上人面前也变得娇羞起来。

宋青松拉住她的手,两人脱离了窜寨的队伍。

被荷花和宋青松撞到后,两人再不敢牵手,只一道跟着村人玩耍至夜深,人都渐渐散了,两人才跟着往回走。

雪梅挑着担子匆匆走来。

“姐?你做什么呢?”

见是杏香他们,雪梅怔了怔,才道:“我来捡火把头。”

田地里四处都是没燃尽的火把头,被散乱地扔着,捡回家去烧火做饭,能烧个三四天。

“那我们帮着一块捡。”杏香道。

雪梅看了一眼陶岩,“不要紧,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会儿就捡完了。”

“这里黑峻峻的,你一个人我们怎么放心。”杏香说着,又往回走。陶岩什么也没说,跟着她朝田地里走。

雪梅默不出声地跟在两人旁边。

天上月亮渐圆,有淡淡的清辉洒落下来,但田野上依旧有些暗,隔远了就看不清人。

三人散开,各自捡着火把头。

不多时,杏香捡了一抱,放进了挑子里,又往前捡。

秋收后的稻草堆在田埂旁,大大的垛堆在像是田野的守护者。

杏香边走边弯腰捡,夜风徐徐从耳畔吹过,村人都走了,田地里一片安静。

在这片安静中,杏香似乎听到了几声不同寻常的怪响。

她站立凝神听了听。

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从不远的草垛传来。

杏香有些害怕,又不自觉地抬脚,好奇心驱使她去探索到底是什么东西。

走了几步,声音越发明显了。

是个女人在呻吟,像忍着极大的痛楚。

杏香吓得倒退几步,她朝一旁看了看,远远地看到雪梅和陶岩的影子,都离她不近。

杏香不禁想起小时候听的那些鬼故事来,顿时寒毛倒竖,一阵发冷。

她没头没闹的连忙跑开。

陶岩见她匆匆跑过来,到了近前,看到她神色惊恐。

“怎么了,吓成这样?”

杏香恐怖地指了指那边的草堆,小声道:“那边有个女人在哭。”

陶岩顺着杏香的手指看去,远远的,只能看到两个高高的黑影,他知道那是草垛。

他拉住杏香发冷的手,安慰道:“你听岔了,风吹过草缝,就发出声音,就像吹口哨那样。”

杏香一听觉得挺有道理,“真的吗?”

陶岩搓了搓她的手,“真的。”

杏香这才松了口气。

捡了满满一挑火把头,由陶岩挑着,三人朝村口走去。

“姐,你可真行,这火把够咱们家烧几天了。”杏香看着陶岩肩上那满满一挑,笑道。

雪梅笑了笑,没说话,只顾低头走路。

“对了,今天又没看到贵珍婶子。”

雪梅低头讲道:“他们一家都没来,我看到富贵叔把分给他们家的肉送过去了。”

杏香哦了一声,陶岩插口问道:“谁是贵珍婶子?”

杏香道:“就是大海他娘。”

陶岩哦了一声,想到自己好像确实没看到大海,“他们怎么不来?”

杏香沉默片刻,“贵珍婶子家不宽裕,办这次席每家都要凑不少东西,贵珍婶子家两三年没有来过了。”

陶岩啊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

雪梅补充道:“是贵珍婶子太讲脸面了,本来二公他们都说让他们直接来就是了,帮着做饭,什么都不用拿,但是贵珍婶子总不肯。”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

及家,栓子他们早睡了。

匆匆洗漱后,各自回房。

杏香想着事,没睡着,雪梅似乎也没睡着,不住地轻轻翻身。

“姐,还没睡吗?”杏香轻声叫了声。

“啊?你还没睡着啊?”雪梅有些惊讶。

“还没。你怎么了,翻来翻去的,像睡不着。”

黑暗中,雪梅睁着眼睛,盯着无尽的黑暗。她感觉自己的人生也这般,被黑暗充斥着。

“前几天,荷花家又来了个提亲的,是纯水村的,听说是个鳏夫,还有个几岁的孩子。被荷花打了出去。”杏香说起另一件事来。

雪梅轻笑两声就止住了,她似乎从这件事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好人家没办法嫁了,只能找个年纪大的,或者是死了老婆有孩子的鳏夫。

杏香不知道大姐此时心里所想,又讲了些别的,困倦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雪梅却迟迟难以入睡。她快二十了,以前提亲的人还多,自从那件事后,再也没有媒人上门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越来越冷。

陶岩请了天假,上镇里去将他妈妈寄过来的东西取了回来。

陶岩上回回家,将住在林家的情况说了,陶岩妈妈感激林家人对陶岩的照顾,但她深知升米恩斗米仇,还不知林家人真正的秉性,她只寄了些糖,作为感谢。

林建国他们都进山里打柴火去了,趁着冬天不忙。到了开春,地里忙起来,家里没屯柴火的话,就没东西可烧。

陶岩一进院,栓子虎头就不住地围着他,眼巴巴地甚是可怜,杏香看不下去,将俩叔侄都轰走了。

“学的什么德行呢?”杏香揪着栓子进厨房,低声教育。

栓子低着头,以脚搓地,陶岩上回城,不仅给他买了新鞋,还买了糖果。这个年代的孩子,对糖果的诱惑几乎抵抗不了。

杏香训斥了他几声,栓子垂头丧气地恹恹地出去了。

陶岩读完了他妈妈夹在包裹里的信,拿着糖果出来,刚好看到栓子从厨房里出来。

“栓子,快过来。”

栓子看了一眼他手里那一包五彩的糖果,眼神亮了亮,想起二姐刚才的话,头又垂了下去。

陶岩有些奇怪,“你二姐呢?”

栓子用嘴朝厨房努了努。

虎头跟在陶岩屁股后面,陶岩顺手从包里抓了一把糖塞进他兜里,虎头高高兴兴地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幺爸分享。

杏香正做着饭,她一手拿着汤勺,将多余的米汤舀出来,林建国他们要天黑才回来,这顿饭只做他们几个人的。

“杏香。”陶岩将糖果放在饭桌上,“这是我妈妈送给你家过年的。”

杏香看着那包糖果,愣了愣。是陶岩妈妈送的。她不明心情地低下头,“你自己留着吃吧。”

“跟我客气什么。”

杏香抬眼望去,正好看到陶岩看着她笑。

杏香抿了抿唇,脑中不自觉地想,陶岩妈妈长什么样?陶岩是像他妈妈多?还是像他爸多?想着想着不觉莫名有些紧张,又有些羞涩,连忙摇摇头,不让自己去想。

陶岩坐在灶孔前帮她添柴火。看到她一脸沉思,又莫名其妙地摇头,“想什么呢。”

“啊?”杏香心虚地看了陶岩一眼,即使从烟尘里望过去,陶岩的脸依旧干净澄澈。

“你在城里时,都做些什么?”杏香脱口问道。

陶岩看着她笑,“前面都在上学。我妈本来想找人帮我安排个工作,这样我就不用下乡了。但我当时觉得我还应该再学习学习,就没同意,现在看来,还好当时没同意”

杏香扑哧笑了起来。

“你真该同意,这样就不用下乡吃苦了。”杏香说着,笑眼看了看陶岩。

陶岩也笑,促狭道:“那怎么好?媳妇就找不着了。”

这话听得杏香脸色发红,锅里水雾腾起来,她红红的脸蛋隐在朦胧水汽中,娇柔可人。

这日晚。

林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秀娣妹子,就想着你们白天忙,怕遇不到人,我特意晚上摸黑来。”

说话人姓曹,叫细妹。是十里八乡唯一的媒人。她之前来过林家很多次,不算陌生。曹细妹打着松油火把,手里提着一瓶白酒,一只公鸡。

这阵势杏香看到过无数次了,一点都不惊奇,自从她和雪梅到了年纪,曹细妹往她家跑得很勤。

但是自从雪梅那事在十里八村传开后,曹细妹几月不往她家来了。

对于曹细妹的到来,刘秀娣这次表现得分外热情。

“是她曹嫂子啊,快进家坐。”

刘秀娣将曹细妹让进厨房,林家一家人还围着火坑坐着。陶岩还不知道那是谁,只礼貌地站起身来。

曹细妹与林家长辈寒暄了几句后,就直接表明了来意。

“我这次啊,是受了我们村宋礼平家的托,来探你家二闺女。”

曹细妹没注意到林家人表情有些发僵,又笑着僵:“宋礼平你们认得的嘛,是我们的生产队的副队长,家里盖了四五间砖瓦房,他家二儿子,叫宋志航的,二十三岁,你们应该见过的吧”

曹细妹细细地数宋家的家产,好处。

雪梅本来已经站起身来,准备避开,但听了曹细妹说是探杏香后,怔了怔,又坐下了。

这家人,虽是临村却不远,林家人知道,都知道宋家那房子是他们村的头一号,崭新又铮亮。

林建国沉默地抽了口旱烟,没说话。

刘秀娣也静静地听着,虽说不是给雪梅提亲,但是杏香也十八了,是时候找个好人家放了。

“他们家二小子,当兵去了,多少人家都将把女儿嫁过去,可宋家看不上。宋家那小子,今年回来探亲,上次来你们村吃酒席,看到杏香,就喜欢上了。这多美的事啊。”

杏香下意识地看向沉默不言的陶岩,他眉宇微拧,正看着她,眼眸中火光一跳一跃的,看不清情绪。

杏香无奈地冲他笑了笑。

刘秀娣哦了一声,“上次她二公家添孙办酒,那宋家儿子来吃酒啦?”

曹细妹拍腿直笑,“就是那次了。”

刘秀娣心里琢磨了一番。

那宋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人家了,家里人口不算多,家底厚实,听说宋家长辈也是懂礼的,若是杏香嫁过去,肯定不会亏待。

“那宋家大儿子结婚后分家了吗?”刘秀娣问道。

曹细妹一听就觉得有戏,精神一抖,口齿更流利,紧着将宋家好一顿夸。

刘秀娣一通听下来,不时点头,显是很满意。

陶岩频频看着杏香,他不禁着急,生怕刘秀娣一口应下来。

杏香硬着头皮,悄悄拉了拉刘秀娣的衣袖。

刘秀娣朝她看来,杏香微微摇了摇头。

见女儿摇头,刘秀娣一怔,这样的好人家还有什么好挑剔的不成?这头年能嫁个军人,真是祖坟冒青烟才能得来的好事。

她没有一口回绝,说了些中间话。

曹细妹也知道,议亲不可能一次就成了,将礼物留下,踩着月色就走了。

曹细妹前脚刚走,杏香后脚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娘,我不喜欢。”

刘秀娣盯着她,语气很是不满,“那你喜欢什么?你坐在这也听得清清楚楚了,那宋志航可是个当兵的,十里八乡就这么一个!你这样的都说不喜欢,喜欢什么样的?”

杏香下意识地看了陶岩一眼,他双手紧紧合在一起,嘴唇紧抿,正焦灼地盯着她。

“我”杏香卡住了,她看着陶岩,灵机一动就说出了不喜欢的理由。

“他肯定是个大老粗,我不喜欢!”

林建国啪啦将旱烟杆一放,训斥道:“你才读了几年书,就嫌弃人家大老粗了?”

父母都很中意这门亲事,陶岩作为外人不能发表任何看法,杏香有些势单力薄。

雪梅说道:“那宋家条件固然好,也得杏香自己喜欢才行,爹娘你们也别急着做决定,等杏香再想想吧?”

林忠实素来不会参与这些,只沉默地听着。

玉凤挑眉道:“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们听说谁能嫁个当兵的?当年宋家儿子去当兵的时候,摆了三天酒席,那气派,宋家人在任何地方都是挺着腰板做人,讲话也大句大句的,这样好的人家,杏香还犹豫什么?你还不知道嫁人啊,就得看对方家里条件,不然嫁过去就是跳进火坑,吃一辈子苦!”

玉凤脸色似有不满,林忠实闷声道:“怎么,我家境不好,让你受苦了?”

玉凤难得发觉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说,只得讪笑道:“我说杏香,你上纲上线的做什么?”

杏香咬咬唇,站起身来。

“反正我不喜欢,你们谁答应这门亲事,谁就自己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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