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出和议的刘敬都被樊伉辩得哑口无言,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金殿之上以证清白,就连刘邦自己都心生动摇,认为和亲不可取了。

自己深思熟虑数日,自觉乃是万无一失之策,然而今天有人告诉他,和亲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不管是提出和亲之人还是同意和亲都是祸国殃民的罪人,让刘邦有种脸皮被人剥下来踩个稀巴烂的感觉。

非常痛也非常耻辱!

他的心情会好才怪。

樊伉早有预感会得罪刘邦,所以内心十分平静。

“拜见陛下。”

刘邦本想多晾他一会,让他反省自己为人臣子的态度问题,然而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住了怒气,尽量语气平静地朝樊伉道:“免礼。”

樊伉便规矩地直起身,立在一旁。

刘邦冷笑一声,忍不住讽刺道:“怎么?这个时候倒是挺懂规矩了?方才在殿上不是挺威风的吗?就连素来巧言善辩的建信侯都被你驳斥得哑口无言!朕竟是小看了你!”

樊伉道:“臣只是实话实说,陛下召朝臣商议匈奴之事,建信侯主张和亲,臣认为不妥,若是不言则事陛下不忠,因此不敢隐瞒。”

刘邦道:“皇后常言你年幼聪慧,聪慧没看出来,喙长三尺倒是真的。”

樊伉低头道,“臣向来嘴拙,陛下谬赞了。”

刘邦被他气笑了:“若你还叫嘴拙,我看这天下再无巧舌之人。”

这叫他怎么接?

樊伉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所以一言不发在一旁当一只安静的菜鸡。

好在刘邦智商上线,明白自己叫樊伉来的目的,并未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他沉着脸孔,狠狠地瞪了樊伉一眼,道:“既然你认为和亲不妥,那我问你有何良策?”

“打!”樊伉斩钉截铁地道:“匈奴狼子野心,侵我边境,掳掠百姓,臣以为安抚和亲皆不可为,唯有彻底战败匈奴,从此草原无王庭,方能让我中原大地免受外胡铁蹄之苦。”

“自西周起,外胡便开始侵扰中原,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之后,犬戎人甚至攻陷镐京,迫使平王东迁。及至韩赵魏三家分晋,林胡、楼烦亦多次侵扰赵国。赵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驱逐林胡、楼烦,设置云中诸县,赵将李牧亦曾大败匈奴,使得匈奴单于引兵远遁,十数年不敢犯境。”

“先秦时,秦将蒙恬甚至统兵三十万北击匈奴,收复河套屯兵上郡,却匈奴七百余里,从此胡人不敢南下牧马,何等威风?陛下顺应天命,灭暴秦兴汉室,还惧区区匈奴?”

刘邦沉默不语,良久才道:“你道朕不想击败匈奴?可你知道打仗不是靠嘴说说而已。打仗靠的是人是武器是粮草是成堆的钱。如今国民俱困,士卒疲乏,百姓尚且吃不饱穿不暖,又哪里来的粮草武器去与匈奴一战?只怕到时候匈奴未亡,我大汉先灭于胡人之手。”

“陛下所言甚是。”刘邦从一介草莽混到龙袍加身,才干还是有的,而且因为出身贫穷的原因,所以很是体恤百姓疾苦。这是几乎所有开国皇帝都具有的美好品质,对于这一点樊伉还是给予了高度肯定。

“然而先前殿中臣已提过,匈奴十分落后,更不会炼铁,连铁锅都不能造,武器装备更是不及我大汉,匈奴南下劫掠我朝边境,为的不就是粮草铁器么?所以匈奴虽勇猛,两军对擂却万万不是我大汉的对手。”

“陛下雄才伟略,此等简单的道理自然比臣想得更明白。陛下所忧者不过是大量屯兵边境,太过内轻外重缺乏对各种诸侯王的威慑,而如现在这般内重外轻又无从保证对边陲的镇抚,所以两难。”

樊伉这话说得非常客观,刘邦静静地听着,脸色渐渐舒缓开来。

他又何尝将匈奴放在眼里。

他所虑者不过是诸侯王势大,拥兵自重,几成国中之国,与朝堂成分庭抗礼之势。

若他出征匈奴,又恐各诸侯王蠢蠢欲动,不将诸王侯彻底平定下来,他心难安。

然而他把这心思藏得很好,天下大定之后他便大封王侯,连最亲近的萧何都没有察觉,今日竟叫一个少年郎说破,刘邦心中竟隐隐生出知己之感。

这个时候刘邦下意识地遗忘了樊伉也是他亟欲打压的诸王侯中的一员。

刘邦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缓缓开口道:“你既知晓朕心中所忧,当知和亲之策势在必行。二十年!只要和亲能换得我大汉二十年太平,予民休养生息,平定诸王侯,再无内患,区区匈奴又何足挂齿。”

其实汉朝的九路异姓诸侯王除了韩王信,其他几人最开始并未生出反心,若非刘邦后来打压诸侯王的手段太过强烈,他们也不会为了自救最后不得不举起反叛大旗。

相反的刘邦后来铲除异姓诸侯王,改封自己的儿子,那些刘姓诸侯王才是一个个真正的叛乱者。

想到这里,樊伉不免为韩信彭越英布他们抱屈。

既没有生出反心,且这些异姓王个个颇具雄才勇武非常,若能正确加以安抚,未必不能成为镇守边境抵御匈奴的强大力量。

明明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为何要吃力不讨好地非要逼反他们,将他们推到敌人的一方呢?

樊伉踌躇再三,为了大汉朝那些无辜又勤劳的百姓,最后咬一咬牙,决定让自己主动背一回骂名和黑锅。

“陛下,臣有一计,兴许可为陛下排忧解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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