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值当的。”织娘望着他劝道,“奴家只是厨娘,何况也只是受了些惊吓,公子的身子也不见得全好,身处险境总不应该。”

“呵。”燕青漫不经心道,“你这话说得不对。今日我对蔡鋆说了,遮护不了治下子民的安全,凭什么让人缴纳赋税?姑且不说这些,你受了惊吓,做不了饭,我便吃得不好,吃不好心情就不会很好,动怒实属正常。”

说话间,他放下桃核擦了擦手,问道:“你家里到底是什么状况,真有为难的事尽管直说。这杭州城你我相处最久,当知普通事难不倒我,或许对你来说天大的难题,在我这里也只是吹口气就能解决,既然如此,你何必自个儿难为自己?”

他说话时,织娘将目光自他脸上收回,垂下了头,盯着被子上莹莹皓腕沉默。燕青莞尔一笑,道:“织娘,你是否晓得在杭州城你大小也是个角儿?”

“角儿?”织娘抬头望他,蹙眉求解。

“有些声名。”燕青笑着解释,“你觉得你家中情形我会没有丝毫听闻?”

织娘出身平常,小时候爹娘咬牙送她识字学艺,大抵存着将来巨额回报的念想。这样的想法此时并不罕见,织娘也是争气,人才手艺出类拔萃,前些年在旁人府上做厨,挣到的钱在城东买房、哥哥结婚取用、家中贴补……燕青听说,随着她年岁日长,她的父母许是想钱也挣得足了,打算为她寻个富贵人家为妾,再得一笔聘礼。

唐恪进京为官后,织娘不愿随行,辞了职使回家。也就在那段时间,她的父母放出风声,家中三姑六婆人来人往,门槛都给踏破了。她自是不愿,随后接受陈起雇佣,来睦亲坊伺候燕青这个“穷措大”。

“穷措大”是去年织娘父母对燕青的评语,他们终归是普通百姓,忌惮像是读书人的燕青,不敢上门来闹,只会在街坊邻居面前,逞逞口舌之利。

陈平向燕青学舌时,忍不住想笑:“……猪油蒙了心窍,少奶奶不做,去伺候一个穷措大,犯贱……”

……

此时想起陈平的话,燕青摇了摇头,对低头沉默不语的织娘笑着说:“终归是血脉至亲。今日你哥哥送你回来,那些人认出了你,威胁你的时候,你哥哥豁出命送你进来,着实吃了一番苦头,若无应捕接应,说不定会送命。你看,这便是家人……他们想让你嫁入好人家,或许更多地是想你有个好归宿。”

织娘依然沉默,燕青自顾自说着:“我听说你哥哥要在城东开间杂货铺,买房子进货,左右用不了几个钱,已派人送去,你无需在忧心这些,安心休养罢。”

“啊?”织娘霍然抬头,望见燕青说得轻松淡然,急声抢白,“可、可这段时日公子正使钱,少得也多!”

“不差那一点。”燕青道,“在我看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日后你家中再用钱,尽管拿去,莫要因此坏了心情。”

说话间,燕青晃了晃头,起身欲走:“早点休息,我要回房了。”及至门口,听到织娘在身后低声自责:“以前公子不愿做事,安闲自在。如今不得不……全因奴家上元多嘴所累……”

世间诸事有如蔓藤,勾连缠绕蔓延而生。

织娘以为,若非她出言相劝,燕青或许仍在睦亲坊的小院闲居,虽颓然可也安稳闲适。如今搬来四时苑,雇聘的人多,仇人更众,推着你不得不去做些事情,赚钱养人自保。随之而来的就是为钱物烦恼,为人事耗神劳力。

方才燕青说往家中送钱,那是一笔不菲的开支,可比之他在临平所需,委实算不上甚么。织娘为此愁闷,亦对当初的作为自责不安。

“与你无关。”

燕青打开房门,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默立半晌后,回身说道:“刚来杭州那会儿,我不晓得该做什么,沉沦于往事不可自拔,心里并不好受,也曾尝试纾解,酗酒滋事,本想醉了或是身上疼了,会好受一些,最终发现并无效用……年节之际,去西湖赏雪,夜间在房外挨冻,总压不住我心中燥郁,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若再无所事事,我可能会被逼疯。”

他摊了摊手,苦笑道:“之后的事与你无关,总是因为我自个儿受不了了,才刻意寻事去做。处置四时苑这件事,梁山那边也是后手,提前让尤俊印书,其实我早已做好要管闲事的打算了。”

光影与黑暗的交汇处,燕青的表情看得清晰,一如既往,他的脸上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落魄与孤寂。织娘轻咬唇角望着他,心生怜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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