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客气了。禁军一部步军都虞候,这种官位何止不高,可称不入流而已,况且还是武官,平素蔡鋆大抵正眼都不会瞧上一下。

阵阵疲惫涌来,燕青有气无力将那木匣推往一边:“我啊,只为一个清白出身,至于什么都虞候,毫无兴致。”

燕青精神有些萎靡,蔡鋆眼见他并无交谈兴致,轻声道:“此事再议,若浮生兄不愿赴任他乡,小弟倒可代为转圜一番。呃……”他顿了顿,道,“小弟去外间看看,陈平那边准备如何?”

燕青挥起左手轻轻一摆,没再说话。

片刻后,院外一阵嘈乱,士卒的叫喊声、表忠声,侍女的哭泣声,渐渐都被蔡鋆压了下去,院落里静谧异常,燕青的余光扫过桌上织娘摆放的丰盛午餐,升不起一点胃口。又过了片刻,蔡鋆尚未回返,他无声地阖上了眼帘。

好累。

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只留意识在虚空中游荡,漫无目的,或许下一刻就会陷入黑洞。

多少天了?

上元节受到的创伤,草草处理后竭力压制这么长时日,如今心思一松,只觉再也控制不了了。

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住处,没有咸鱼,没有可信之人……倒也不能倒在这里……

……

东平府,城西一座普通院落里。

北方的春天尚自阴冷,泥草夯筑的院墙里,几株老树枝干虬劲,光秃秃地指向天空。宋江儒绦衣带,脚蹬靴子,负手立于树下,一动不动枯立良久。

宋江本是郓州治下须城县押司,小吏一名,鸡头凤尾之辈,真正的官员看不起,普通百姓则觉高攀不上。他自视甚高,亦颇有手段,游走于两个阶层之间,左右逢源,换来了“及时雨”的诨号。

人面即广,应酬便多,顾家便少,家宅中蝇营狗苟之事隐生,小妾与人似是有了私情。身为男子,宋江自以为誉满天下,无人不识,怎愿生受这等侮辱,怒而杀之,又未及时处置妥当,这才跌跌撞撞陷入落草为寇的境地。

晁盖、刘唐、阮氏兄弟等人,原本虽说在绿林中有些声名,可对他来说,终归是泥腿子。他帮对方,显摆施舍之意倒存了大半,有些不方便的事务这类人亦能帮着料理。

宋江从未想过有一日会与他们混迹梁山,两个阶层的人,即便后来他们从法场将宋江救下,宋江亦毫不客气地坐上了头把交易。

心情其实始终失落,随后倒也找到了方向——欲得富,赶著行在卖酒处;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随后,劫道剪径的草匪在他的整合下,迸发出无穷战力。官军来剿,败之,出兵雄城,破之,声势日隆,响彻北地。

他终归有自知之明,晓得从未面对朝廷的真正精锐,心中时时刻刻想的亦是招安,只要给他一个真正的官身,而非吏员。

前些日一老者带着幼小书童来到梁山,说是他的旧识,底下人不曾在意,将老者带上了梁山,密谈之后,方知对方是前年的中书侍郎侯蒙!使相级大员!想他宋江当初在郓州左近算个人物,可怎能料想会有如此大员登门来访!

诚惶诚恐,受宠若惊,心愿达成的畅意被他狡黠地藏了起来。

侯蒙昏花的老眼,挡不住心思洞明:“宋江,你莫以为朝廷遣老夫招安是对你有所忌惮。若非老夫请命,你梁山诸匪已危如累卵……日后你可得知,朝廷正排兵遣将用兵西夏,力求一役定西边,届时腾出手来,轻轻一摁,你小小的梁山泊势必碎为齑粉……西军的战力,可不比你曾见识的厢军……皆是大宋子民,老夫不忍看生灵涂炭,又有旁人说项,道你宋江心向社稷,尚存忠义,这才拖着残病之躯至此。”

宋江嚎啕大哭,许久之后恭敬问道:“侯大人,不知是哪位大人懂得宋江心意……”

侯蒙笑道:“燕青。梁山泊中谁人心向王道,谁人不服教化,老夫大抵心中有数。招安前你需处置妥当方可。”

“大人放心,宋江定不辱使命!”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