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城东义庄发生了一桩惨案。
义庄,在乡下多指宗族共有之田产,城郭左近则为寄存棺柩之所。
杭州城外东北处有座义庄,距钱塘江不远,附近是整垄整垄的菜园,平素杭州府收拢的无名尸首皆会暂存此处,一段时日后,若无亲属认领,会拉至郊县漏泽园掩埋。
打理义庄的是附近一位驼背老户,王姓,无名,容貌丑陋,寡言鲜语,人称“王鬼疰”。
往年年节前后,义庄多无尸首存放,节前的已集中清理,而在年节中,虽说同是天寒地冻,但节日里的人家多半不在乎一口吃食、一席破被,冻僵饿毙的流民几乎不见。这段时间身死的,大多有门有户,不会拉来义庄。
这年上元倒送来了三具尸首,两男一女。王鬼疰见老了尸首,一看便知死于刀剑之下,多半是所谓的江湖游侠,四处生事,不惜性命,这种人最不敢轻慢,他们交游广阔,四处游走,指不定哪天便会有人认领。况且,那日送来尸首的是宁海军,而不是以往常见的应捕,宁海军士卒亦对尸首相待慎重,王鬼疰耳聪目明,听闻他们谈起这三具尸首来头甚大,主家似是睦州哪个大户。
连宁海军都觉忌惮,王鬼疰自是处置的尽心尽力,擦净脸后,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放至仅有的几口棺材里,虽说天寒地冻,王鬼疰仍不放心,四处找来冰块,每日更换到房间里以求多一丝丝安心。
宁海军同时带来了几把兵刃,王鬼疰不知该如何归属,苦思冥想之后,将长剑放在了衣着最值钱那具尸身旁,铁枪放在了青壮汉子的棺材中,余下那名女子,放了一把木棒。
王鬼疰只是外形有缺,心思眼神其实与常人无异。他早已习惯旁人异样的眼神,孤身一人躲在义庄里与尸体过活。
立春这天,王鬼疰一如往常蜷在义庄未曾出门。夜幕降临后,几只老鸦落在树梢上,呱呱聒嘈,王鬼疰听得心烦意乱,努力仰身望了望昏黑的夜空,暗自叹了口气,随后他点了火把,挂在停放尸首的门外,打算进去换出已经化为冷水的冰块。
立春了啊,这尸首越来越难以保存,主人家怎生还不过来……王鬼疰颇感无奈。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阴冷的气息迎头而来,他是驼子,要看清东西需仰着身子,随后当他迈过门槛,抬头之后,籍着外间猎猎火把传来的光亮,王鬼疰愕然发现房内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高大的胖人。
王鬼疰不习惯与人交谈,他惊讶之余,只是“啊——啊——”了两声。那胖人正站在女子棺材之前,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水盆样的巨脸五官拧在一起,声音比房内的空气更为冰寒:“双刀呢?”
王鬼疰不解,他平日不常说话,急切间亦说不出话来,“啊——啊——”声中双手胡乱比划,拼命想表达不曾见过双刀的意思。那胖人陡然大怒,肥大的身躯瞬移般出现在王鬼疰脸前,手中多了一把木棒,带着雷鸣声劈头砸落。
“双刀呢?双刀呢?!某家幺妹最擅双刀,铁枪也是她心爱兵刃,她何曾睁眼瞧过这根木棒……早跟你说了,功夫不到,使不得铁枪,你怎么就不听话呢,还不带双刀……不听话!不听话!不听话……不听话……老四你该死,一事无成,死便死了,为何又赔上幺妹性命……”
胖人吼着莫名其妙的话语,手中的木棒始终未停,一棒一棒砸落,挟着声声雷鸣,如泰山压顶,似巨浪排山,王鬼疰第一棒挨上时已然脑浆迸裂,头颅如破碎的蹴鞠,嘭的一声爆裂开来,随后那一棒棒落下,先是将他趴在地上的驼背砸直,血肉砸飞,骨头砸碎,随后又将他整个人砸成了一张血纸贴在了地上。
义庄外江水汹涌,拍打土岸,义庄内光影晃动,木棒起落,砸在肉身上的噗噗闷响,渐渐变成了砰砰砰的击打硬地之声,那胖人犹不停歇,一棒又一棒砸将下去。树梢上的老鸦迟钝地望了许久,似是不忍再看,终于还是扑棱棱地远远飞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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