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青却不再理他,扬声对陈平道:“进来罢。”
房门洞开,迎面是张菁喷火的目光,她亦讲出了陈平愿意听到的话。
“妾身瞎了眼了,账房里用了谢沁,他痴迷关扑流连赌柜,随后为人所趁,将四时苑卖个底儿朝天。账房里还用了你燕大才子,你自持武勇鲁莽行事,累及四时苑上上下下百余人深陷刀兵之下!燕青,你到底意图何为?”
燕青手持长刀,低头垂目,牢牢端坐正堂,一言不发。
许久之后,张菁凄然一笑,哀声道:“妾身知错了。燕公子,你在四时苑已逾半年,当可看出妾身只想为姐妹们寻口饭吃,找条活路。如今看来,是妾身痴心妄想,而且还害得她们命垂一线……妾身知错了,燕公子,今日妾身陪你死在这里,可你能否想想法子,为其余无辜之人求一条活路?”
如所有人所想,此时的燕青已是死人,差别只在于他临死前会拉多少人陪葬,只要他斩杀蔡鋆,杭州城面临的只会是一场尸山血海般清洗。如今蔡鋆活着,尚有机会,张菁强自摁下心中愤恨,祈求燕青以蔡鋆为质,令陈平放过四时苑众人。在张菁看来,是燕青将四时苑拖入了地狱之门,而他亦能打开这扇门,放跑一些人。
子归哀鸣,声声啼血。此时的张菁全无平日里倔犟与骄傲,提裙就欲下拜哭求,乐婉哭着抱住了她,稍远处陈平目光闪烁地扫视着房间,等着燕青提要求,然后他再说出条件。
随后陈平看到燕青砸了咂嘴,目光看向他,问道:“陈参军,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难道非得让院外的弓弩指着张菁,朴刀架在张菁头上?陈平愣了愣,暗道燕青你的心肠莫非是铁石所铸?目光中燕青招了招手,不是对他,是对蔡鋆,随后蔡鋆走了过去,之后的事情发生太快,陈平连看带猜,是燕青伸手抓住了蔡鋆,挥刀斩落,桌子上瞬间多了一根小指,而蔡鋆正傻傻地看着桌子,摸不清状况。
片刻后,惨叫声自蔡鋆口中尖声响起,与此同时,陈平在门槛处亦吼出声来:“燕青!你——”张菁与乐婉,已然骇得脸色煞白一片。
燕青寂寥的声音钻入脑中:“陈参军,将张姥姥和乐大家带走。陈参军,若你再做莫名其妙的事情,下次,蔡知州身上少的就不是一根手指了……”
一阵鸡飞狗叫,人来人往。张菁和乐婉被带下了,燕青发了善心,放侍女进门为蔡知州上药包扎。陈平畏畏缩缩蜷在门外,茫然无措。
“陈参军,安分守己方乃为人之道,莫再添乱可好?”
燕青空洞的声音响起,一句话似戳中陈平泪点,他忍不住趴在门外委屈地大哭,涕泪横流:“可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呜呜呜呜……”
这世道亦有晋身之途。
陈平,字安之,杭州昌化县人,自幼家境困窘,未曾进学,可他能自紫溪盐场盐丁,一步步晋身为杭州刑曹参军,可谓极尽谄媚之能事,且其意志之强,行事之敏,远超同侪。这年陈平尚不到五十,若朝中有人照应,他未尝没有再进一步、平步青云的境遇。苍天不负,令他遇到了蔡鋆,苍天无眼,令他遇到了燕青……陡然面对的竟是即将家破人亡的局面。
此时蔡鋆在燕青手中,令陈平投鼠忌器,无计可施。以陈平之坚忍不拔,亦不由生了心灰意懒、闭目等死的念头。
一如张菁料想不到厢军会成建制地杀上四时苑,陈平亦是怎也想不通燕青会杀来州府……
嚎哭声中,燕青叹了口气,望了望那边已全无睡意,唯余恐惧的蔡鋆,温声道:“陈参军,你若安安分分,说不得会有活路留下。”
轻飘飘的许诺陈平怎会相信,他在门外自伤了许久之后,缓缓站立身子,目光死死地望了望燕青,随后是傻傻的蔡鋆。如此过得半晌,他弯腰关上了房门,佝偻着向院外走去。在燕青目光不可及之处,他愈走愈直,到院外时已回复平素的气度威仪。聂锋凑将过来,苦着脸道:“陈大人……”陈平摆了摆手,打断了他,道:“着人禀报两浙漕司、宪司、廉访使吧,这件事你我瞒不住,亦担不下了。”
“那……”
聂锋目光闪烁,自张菁与乐婉身上掠过,陈平厌恶地哼了一声:“看好你的属下,在事情尚无定论之前,若有人乱伸手、乱做事,本官临死之前,亦要将他抄家灭族!聂大人,你要明白,这四时苑说不得会是你我救命的稻草。”
“嗨!末将省的!末将省的!”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