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号子和水利就这么生活着，尽管内心蕴藏着强烈的爱恋。她欠他的情，他负她的债，在艰难地煎熬的日月。张冒老汉忍不住，把话儿挑明了，说：“水利，号子是条汉子，能靠得住，就让他搬过来，咱爷们一起过吧！你们，也别这么折磨自己了。”

不，水利摇摇头，拒绝了公爹的好意。她想，号子气盛，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咋想的？那条黑影阴魂不散，时刻在折磨着她一颗善良的心。她爱号子愈深，就越发觉得自己龌龊。号子是她心目中的期盼和向往，她不忍心让自己龌龊的身子玷污了那惟一的圣洁。她认为，她配不上号子，号子应该有一个比她更好、更纯洁的姑娘作伴，这样，她的心也许能得到一点安慰。

又想起罩在她头上的万恶咒语：水利命硬，要克死三夫……她好怕，深怕号子再遭遇什么不测。她宁肯自己去死，也不忍看着号子有三长两短。只要每天能看到号子的身影，把他融化在心上，也就足够了。这种美好的寄托和如梦的境幻，水利不忍心打破。

说到底，人毕竟是感情动物，情感被压抑得太久，其结果只能是导致巨烈的爆发。有多少个夜晚，水利彻夜不眠，编织出一个个绚丽的景象，冲动的激情最终撞开了封闭的心扉，使她暗下决心：等收罢红薯，磨完粉面，她一定要让号子带着她进趟城，在那弯弯的山路上，荒无人迹的地方，她要不顾一切把号子抱住，撕他，咬他，掐他……她还要尽情大哭，哭干眼睛里所有的泪水，吐净满肚子辛酸的苦水……不想晴空一声惊雷，水利还未跳出苦海，就又面临着火坑。说号子犯下流氓罪，水利根本不信，号子不是那种缺心少肺的人。然而，号子就这么走了，走得不光不彩……

水利倾力在心中塑造的雕像倏忽间化作青烟，飘然而去，她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崩溃得支离破碎，刚刚招回了灵魂的躯壳，再次空落落只剩一副皮囊。难道说果真是命中注定？如若真是那样，她也就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了，情愿追随那缕青烟飞去，去寻找本该如此的归宿。她瞒了公爹和女儿，悄悄爬上了老爷岭。

万恶的断头崖开张血瓢大口，凶相毕露，似乎要吞进去所有的善良和弱小。水利狂叫着，疾呼着，瞪大了血红的眼睛。她看到了胆小怕事的爹爹，看到了憨厚忠实的张山，看到了朝思暮想的号子，他们都在向她招手，让她快点儿，快点儿下去。水利感受到了招唤的力量，再也不去顾及世间的恩怨，满脑子轰鸣，响彻着一个声音：寻号子，寻号子去……她闭上了眼睛，纵身朝下跳去……

水利被人拦腰抱起，号子的音容笑貌瞬间消失，躲进了无底的深渊。定神一看，见是二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水利愤怒成一头母兽，拼命揪拽住二怪，又撕又咬，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方解心头之恨。

二怪蓬头垢面，疯憨得香臭不分。他憨笑着，任凭水利撕打，一动不动。看她打的没了气力，二怪扑通跪到水利面前，正色说：“嫂子，二怪不疯，不疯呀！你爹冤枉，俺张山哥冤枉，号子哥更冤枉呀！这一个个天大的冤枉，都是因为你，你就这么死去，对得住谁？听兄弟一句话，再忍忍，日头总不会叫沤烂到云彩里，咱要看看，恶人到底落得啥下场。”说完，二怪径直走了。山谷中，又响起那惨怪的叫声：“哈哈……我清楚，我清楚！”

山迷茫了，路迷茫了，水利反而清醒了。“冤枉？都因为我？”冥冥中，水利眼前展开一条小径，小径上满生着荆棘，崎岖难行，可那路的尽头，隐藏着一个深邃的谜，呼唤水利去破解。水利奋不顾身，决定披荆斩棘，去解开那个谜团。她高高挺起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