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水利爹在学校喊出反动口号的消息,吴天贵也惊得灵魂出窍。莫非这是天意?水利啊水利,你命好苦。天贵十分清楚,他和水利是再也没有结合的希望了。在这样火热的年代里,一个反革命的女儿,谁招住都会筋断骨头折,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基层干部,总该有起码的阶级觉悟。于是,这位年轻的支书,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把那谙事不深的思维螺拴,狠狠又往前紧了两丝。

水利和下粉的人们跑来的时候,见国宝被五花大绑,蹲在墙旮旯里,满脸尘土,淌着鼻涕,嘴角处有斑斑血迹。天贵在他的住室里拼命抽烟,甩了满地的烟蒂,到处都是烟雾,乌烟瘴气。水利看到,天贵双眼布满血丝,红得像是被猎人追赶了三天三夜的疯狼,烦躁不安,不停在屋子里走动,还以为是为爹的事焦虑,急火攻心呢!她怯怯坐到凳子上。

“天贵,你得救救爹。”

“你说得轻巧,叫我咋救?”

水利万没想到,一向在她面前唯唯诺诺,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恋人,今儿个一反常态,说出的话语充满着火药的味道。她没有计较,站起身子走到天贵面前,深情地拉住天贵的手,说:“你别往公安局汇报,放我爹一马,全当啥事儿也没发生过,在神牛坑还不是你说了算。要不咱不当这干部了,只要你好,就是回家种地,我也心甘情愿跟着你。”

“啥?”天贵猛然甩掉水利的手,恶狠狠地说:“你还想着结婚?你爹是现行反革命,谁还敢招惹你?”

水利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像是在看一位从山外来的生人。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在她的家庭面临灭顶之灾,需要自己的爱人伸手援助的时候,自己为之献身的男人,说出的话来竟是这样的绝情绝义,令人心寒。天贵啊天贵,我可是你的爱人呀,肚子里怀着你的骨血,咱俩商量好的,马上就要结婚。如今马到临崖了,你不但不伸手挽救,反而忍心把我往悬崖下面推,你、你到底安的啥心?你就是不当这干部,也该把爹救下呀!咱也长着一双手,恁些种地的都能活,难道不当干部就会被饿死不成?你说话呀你……

“我……”天贵紧闭眼睛,无声淌下了泪水。水利看得真切,天贵肯定也有难处,内心的折磨并不轻松。到底,天贵还是摊牌了。水利,跟你说实话,咱俩的婚事,我父亲不同意,他让我……水利,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的,可是我不能娶你,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咱们的孩子。不过你也要想开点,要是你真心爱我,就等我三年,咱们……咱们一定会有团圆的日子。

水利浑身酥软,无力靠在了墙上。她明白了,明白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那张曾经让自己陶醉过的漂亮脸庞后面,就早隐藏着一个阴谋,而她浑然不觉,还满怀着喜悦,傻乎乎地在等待,在盼望。蒙在英俊脸上的面纱,被他吴天贵自己撕了下来,倏忽变得不堪入目,狰狞可怖,像是索命小鬼的青面獠牙,让人心惊肉跳。水利感觉蒙受了奇耻大辱,委身于一颗肮脏的灵魂,卑鄙而且残忍,一时间天旋地转,入地无门,欲生不得,欲死不能,急忙朝悬崖边上的一棵大树扑去。不料这棵大树浑身生满刺芒,扎得她疼痛难忍。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四下里寻找,寻找可以救命的枝枝桠桠,映入眼帘的大树,原来是天贵的身躯。这身躯,已不再令人向往可以信赖,那身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让人干哕;暴露无疑的是神牛坑支书的身子,遮天蔽日,横行乡里,充满着毒液,长一身葛针。水利使出平生气力,一把将那令人作呕的身子推开,疯狂朝家里奔去……

水利整整哭了一夜,悲哀不止,哭湿了半截枕头。她为爹爹伤心,更为自己委屈,想起自己做下的傻事,几次咬紧牙关,真想悬在梁上,一死了之,落个质本洁来还洁去。然而,她不忍放下遭难的爹爹,爹爹罪没受完,自己先死了,爹爹可咋活呀!

天刚麻亮,水利强忍悲愤,为爹爹送去了热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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