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飞心里隐着怒火,眸中却极为疑惑地问道:“这位兄台,我听说彭理会所监管的船队因为他师傅二行佬‘水鬼’谭七为人公道,才比东关码头漕帮其他两位行佬船队的漕运活量更多,船主上缴的份子钱还少收一成,只需缴一成就行……这不挺好的吗?”

“呸!我有一兄弟一开始也是听说这些,认为合算才加入了那个‘水鬼’谭七的船队,原本还想着从此可以多挣些钱养家,谁曾想……三个月后,我那兄弟连船都不得不抵给了对方,不但一文钱也没见着,反而被逼得跳了河,最后家破人亡。”中年男子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竟在监牢里直接骂开了,怒道:“我若非事先知道‘水鬼’谭七和他那些徒弟是什么人,这会就不是待在这里了,应该也去运河里提前找我那兄弟去了。”

“……”

葛飞愣住了,木易同样也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该对眼前这名中年男子再说些什么。

对葛飞而言,这是他认彭豹为老大多年,他从来所不知的,他是第一次知道这种情况的真相。

对木易而言,这跟他想像的东关码头漕帮完全不一样,根本就是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也不是他义父跟他说的那样。

从眼前这名中年男子所说之事,他脑海里闪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判断……今天的东关码头漕帮,已经跟他父亲杨雄时代的东关码头漕帮截然不同,除了帮名没改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已从根上变了质。

“谭三叔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谭三叔了,不知道木二叔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木二叔?”

木易脑海里闪过现在的东关码头漕帮二行佬“水鬼”谭七的面庞,蓦然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在漕帮总坛议事坛里所见过的大行佬“潜水鱼”木毅的身影,剑眉瞬间拧成了一字眉,陷入了沉思中。

他有些庆幸当时没有急于对木毅亮明他的身份,心道:“虽然我现在已经顺利进入了东关码头漕帮,但直接从漕帮开始的这个全盘谋划还是存在缺陷,看来我得再冷静想想,不可急于求成。”

也许是那位中年男子打开了监牢内所有人的话匣,在那名中年男子最后又补充说完了他被彭虎陷害身陷囹圄的前因后果之后,监牢里的其他人也陆续说出了自己被无辜陷害入狱的原因。

一种越来越激愤的情绪在监牢房内开始弥漫,压抑而沉重,却又因为无力反抗而痛苦无奈。

每个人被衙役缉捕,送进这间监牢房的原因都不一样,让木易越听越气愤。

这里面竟然有人仅仅是因为在大街上不小心撞掉一名衙役手中的朝食点心……一笼饮饼,便莫名甚妙地被安上了一个“袭扰公差”的罪名而身陷囹圄,被要求交五十贯足钱来赎人。

木易陷入了沉思,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所认知的这个大宋朝廷,他不得不去试着去剥开被士大夫捧到了天上的这个繁华大宋。

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会让他肩负密旨来扬州了。

一个开始从根上溃烂的江山,有人想改变现状并根治这种溃烂,却因为被无数的丝线牵着而动弹不得,只好将内心深处那种愿望化入笔墨、丹青、骑马、射箭、蹴鞠和奇花异石、飞禽走兽、声色犬马之中。

当一个人因为“大观元年(1107年)乾宁军、同州黄河清;大观二年(1108年)同州黄河清;大观三年(1109年)陕州、同州黄河清”这三次“河清”被有心之人捧为“圣人生”之时,那种年少时的梦想便已悄然改变,变成了不是想去根治这种溃烂,而是保证自己新的生活习惯不会降低品质。

君之需必有臣之献。

那些有心之臣的心思便不在真正的江山社稷之上,而将其“圣人”般的智慧用在了搜刮民财,穷奢极侈,荒淫无度的献媚上,自然为艮岳而生的“花石纲”,其出现便成为顺理成章之国体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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