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星走过去,拍拍虹羽的肩,说:“虹羽,有些事情,老去想它,会伤身体的。死了的老人,入土为安。他希望活着的人,活得好好的,你说是吗?”虹羽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看罗星说:“哦,我只是想,老人家葬在哪里也不知道,以后有机会,想去坟上磕个头,烧张纸,怕也不能够了。”罗星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会有办法的,是吧?”虹羽想想,哦,对,冯妈妈一定知道地方的。以后,可以问她。想到这一点,心里稍稍宽了些,便对罗星点点头。罗星说:“这就对了,来,大家吃我带来的山里红吧。”邵林看着罗星跟虹羽对话的神情,心里不由得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儿,他顺手拿起一颗小红果送到嘴里一咬,一股凉凉的酸甜沁透他的舌尖,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他脑子里,邵林说了句“好酸”便把咬剩下的一半红果儿扔回桌面上,站起来说:“哎,我想起一件事儿,立刻要办,我走了,明早码头上见。”兰兰、白梅也说:“明天要走了,得回家陪陪老人,清清东西。罗星,虹羽,我们也走了。大喜,淑光,你们还不走吗?”大喜说回去也没事,想多呆呆。淑光也这么说,邵林三个人就先走了,

一直烤着火不说话的淑光,看看大喜,对罗星说:“罗星,我来告诉你,我妈和继父都说你的主意好,刘毛毛几个人也把我好一顿说。我想来想去,大家都是关心我,大家都说不好的事,我也不能做。”大喜说:“淑光,你直说吧,你那事儿我早知道了,本来不该那么做嘛!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你别老是大家大家的。”淑光脸一红说:“大喜你说得对,大家都说我犯糊涂,我也真是太糊涂了,我妈让我拜托罗星多费心,什么城市户口农村户口的,只要那里的人不嫌弃我们家,能安身过日子,就是天堂了。”罗星说:“好,既然伯母这样说,我就好着手去办,淑光,让伯母等我的消息吧,我一定争取办好。”淑光说:“罗星,我替全家谢谢你,你们还有事吧?那我先回家了。”

淑光一走,罗星立刻让大喜和虹羽去里屋把小箱子搬出来。他自己锁好木栅门,关上大门,然后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几张牛皮纸和捆书的细绳。几个人把小木箱用牛皮纸包好捆好之后,再跟放在饭桌上的毛选书捆一比,竟然大小一样,几乎没什么区别。三个人这才放心地相视一笑,把书捆摆好。然后坐下烤火等着,罗星说:“虹羽,刚才人多不好对你说,我今天就要走了。”虹羽说:“今天?班车不是大清早才有吗?”罗星告诉虹羽,因为陈爷爷的书很重要,他已经对三舅说明了,三舅认为这是一件大事,搭班车还是不可靠,决定请单位上的司机用小吉普车送这批书,三舅要亲自送去呢。虹羽说这可太好了。大喜也万分感谢罗星的三舅。罗星说:“我三舅是转业军人,共产党员,他说他知道陈爷爷这些书的份量,让大喜转告陈爷爷放心,他决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虹羽说:“三舅什么时候来,你就什么时候走是吗?”罗星说;“对,三舅说吃过午饭就来的。大喜,虹羽你们还没吃饭吧?三舅给了几斤面条,我们煮面条吃。”三个人动手做了一顿炸酱面,吃完刚坐下,就听汽车开到门前。二傻哥叫着开门,还说木栅门怎么也锁上啦?罗星急忙开了锁,虹羽、大喜跟着跑出门,只见二傻戴着红袖标,高兴得大喊大叫地说:“虹羽,你看这是什么!神气吧?我还坐了小汽车!以后,谁敢欺负我跟干妈,我就打他们!”罗星的舅下车笑着说:“二傻,别胡说。哦,你就是大喜吧?虹羽我认识。好,你们搬书吧,小魏你把行李箱的锁打开,你就不用搬书了,一路上,数你辛苦呢!”司机小魏说:“为贫下中农送宝书,不辛苦。”说着还要去帮助搬书,被三舅笑着推回驾驶室去。虹羽几个人抬着背着把几大捆书装进了行李箱,陈爷爷那捆书放在最里边,司机小魏下车上了锁,大喜、虹羽的心这才最后放下来。三舅拿出一张盖了大红图章的证明对大喜说着话。罗星走到虹羽面前,轻声说:“虹羽,来不及说了,总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还年轻,对吧?”虹羽点点头说:“罗星,记住我们说过的话。我,会振作起来的,放心。”罗星说:“好,我放心,这是地址,有事来信。”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两人的手虽只轻轻握了一下,虹羽依然能够感到罗星的热量,因为她手中紧紧握住的纸条,早被罗星揣得热乎乎的。汽车开动了,因为路不干燥,没有扬起尘土,虹羽仿佛自己也坐上了那跳跳蹦蹦的吉普车,心随车轮滚滚远去……呵,在白浪湖,也有一辆草绿色的吉普,虹羽坐过几次的,那是林大伯开的车,身边坐着阿青哥,还有,大哥……

“虹羽、虹羽”大喜叫着,虹羽猛然从遥远的回忆中惊觉,对大喜笑笑说:“什么事?大喜?”大喜说:“虹羽,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家的书,呃,罗星本来,可以送送你的。”虹羽知道他误会了自己刚才的沉思,笑笑说:“大喜,说些什么呢,那些书是国宝啊!”大喜又说:“呃,虹羽,罗星是个好人,比我们几个都好,真的。”虹羽说:“是,他是好人,好人,还多着呢。”大喜说:“好人很多吗?在哪儿?”虹羽说:“在这儿呀!我,你、还有罗星的三舅还有二傻哥啊。”大喜说:“呃,呃,你开玩笑呢。虹羽,明早我来接你。罗星不走,一定会送你的,呃,这段路,没路灯。”二傻说:“不用你,我跟干妈会送虹羽的。我是大兵了,不怕黑的。”虹羽说:“大喜,你还是去接兰兰吧,她家离码头也挺远的。”大喜说:“我一定来,兰兰有她爹妈送,不用我,我先走了。”大喜走后,虹羽嘱咐二傻几句,也回家清理东西。

当天晚上,虹羽跟妈为了刘爷爷的死,又闹得很不愉快,李丽青认为老头子一向脾气古怪,人缘不好,爱犯倔,这才死得这么惨的。虹羽听了虽然很生气,但是因为就要离开了,不能再顶撞妈,让妈伤心,满肚子话只好忍着。心里却想:“妈,您是知道刘爷爷怎么样对待我跟爸爸的,您只是因为刘爷爷不喜欢你,您才说这些话吧?这样说对刘爷爷是不公平的。如果,您知道后来爸爸生病的时候,爸爸住院的时候,刘爷爷又是怎么照顾我们父女俩的,您一定不会这样说了。您甚至还不如冯妈妈呢!刘爷爷也不喜欢她,可她好歹还是帮助把刘爷爷葬了,把刘奶奶送了医院!妈,为什么您跟我对一件事的想法总是不一样呢?”虹羽这样想着,妈后来说了些什么,她都似乎没有听见似的,只是点点头嗯嗯地应着,弄得李丽青心里很不高兴,心想;“这孩子,根本听不进我的话,总是别别扭扭地使性子!她从小就跟我不亲,现在大了心里还会有我这个妈妈吗?唉,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性格古怪的孩子!”

母女俩因为各有心事和想法,都不想说话,只是默默清理着虹羽要带的东西。简单的提包很快收拾好了,无话可说的母女俩正准备洗漱休息,周大夫轻轻敲门进来,给虹羽送了一瓶炸酱干菜,四斤挂面让她带到乡下去吃。还送了几瓶治腹泄,感冒的药和一小瓶极好的蛇药。周大夫笑眉笑眼地把虹羽夸了好一阵子,说要不多亏了这孩子胆大心细说话有理有分寸,还不知道得从那破纸条下面钻多久呢!李丽青却又叹着气说虹羽太倔,太逞强,眼下虽然不用钻纸条了,谁知道人家记不记恨?她倒是一走了之,可我却总是担心着呢!周大夫说:哪有那么多担心的?人家也是人,也有父母家人,还能个个都不讲人情吗?虹羽这不也是为了让你少受罪受气吗?虹羽听了觉得:“为什么妈对我的了解不如周姨呢?唉……”

小闹钟的尖细铃声,把好不容易入睡的虹羽惊醒。虹羽觉得眼皮涩涩,似乎才睡了几分钟似的,她睁眼一看,闹钟正指凌晨三点。虹羽急急跳下床,穿好衣服,妈已经把热馒头和鸡蛋汤端过来了。虹羽看到,妈为了让自己能够吃上热乎饭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生燃多日不烧的小煤炉。眼前的饭菜腾腾冒着热气,炉里的火也腾腾的正红,初春凌晨的寒气自然也被这热气炉火驱除了很多。妈的衣着整齐,眼睛深深凹陷,看上去似乎一夜都没有睡。妈那藏蓝色的棉外套上,小白符号映着昏黄的灯光仍然那么扎眼,妈那白头发靠前额两处,已是绺绺银白。“呵,妈老了,老得真快!我这一走,妈一个人吃食堂,小煤炉更该舍不得生了,这小屋里又该冰冰的冷,妈又该一个人孤零地过了!妈,您要多保重,多多保重!我会回来看您的。”虹羽想着,早已经忘掉了昨夜的不快,心中只充满对妈的留恋,对这间此刻觉得尤其温暖的小屋的留恋。她匆匆吃完饭菜,妈已经围好围脖,说要送虹羽去船码头,虹羽知道外面很冷,妈一个人回家会更冷更难受。而且,她看见妈用围脖遮住了小白符号!如果,妈回厂的路上,被人发现她这种不老实的行为,会给妈带来难堪的屈辱。虹羽坚持不要妈送,说大喜会来接自己的,还可以叫二傻哥送自己。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让妈操心,而且,妈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她的心会更不安,更难受的。李丽青见女儿坚决不要自己送她,便说那就送到厂门口吧,时间太早,厂门还锁着呢。母女俩走到厂门口,看见大喜已等在工厂铁门外边,看门的老王头正开门,说让他进来到传达室烤烤火。虹羽见大喜来了,让妈快回去躺躺,不要再送。李丽青给女儿拉拉围脖盖上前额,轻声说:“记住妈的话,千万记住!能回来,就回家看看妈。”虹羽看看妈的银白头发,重重地点点头,转身就走,头也不敢回。只听见老王头对妈说:“这孩子,长这么高个儿了!大冷的天,这么大老早,嗨,这些孩子们哪!”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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