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说:“听唔清,只听见莫团长声音小,艾政委声音大,过后,你阿哥就不讲话了。”

虹羽说:“那后来呢?”

子青说:“听唔清啦,后来……”

虹羽急了,抢着说:“听唔清听唔清,你老是听唔清!真笨!”

子青说:“后来你们就来着嘛,阿嫂看见着,要我招呼你们莫进。”

虹羽说:“那你今天晚上问问你阿爸,明天到这里来告诉我。”

阿青说:“那,那不能啦,阿爸从不和我讲公家的事情。”

虹羽说:“那我回去晚上问大哥。”

子青停了停说:“阿羽,莫问啦,那系大人的事情,细崽唔好问介。”

虹羽说:“那你巴巴地告诉我干嘛?”

子青搓搓手说:“我是想,想嘱你回去乖乖的,莫惹你阿哥生气啦,他一定心烦的。”

虹羽想想阿青也是好意,就说:“好吧,我知道了”。

虹羽突然想起一件事,又问子青:“哎,阿青哥,你怎么知道水里的沙子会往下塌呢?你滑下去过吗?”

子青说:“我没有,我阿爸滑过。”

虹羽说:“哟,那很危险的。”

子青说:“不怕,我阿爸水性好,海里也能泅好远的啦。”

虹羽说:“你跟你阿爸到这里来干什么?”

子青说:“我跟阿爸常来哩多打野兔的,跑热着,下水洗洗就凉爽啦。”

虹羽说:“打野兔?那一定好玩的,哪天你带我打几只好吗?”

子青说:“现在野兔不多着,我去年才来的时候,一群群的,一天打好多。阿爸讲,是为着以后种粮食才打它们的。”

虹羽说:“哎,阿青,你说这里全是沙子,能种粮食吗?我看见我们老家的土都是黑黄黑黄的,我姑说土地肥,长粮才多。”

子青说:“我也唔知,阿爸讲,哩多种粮长唔好。”

虹羽奇怪地说:“那为什么到这里来办农场,还修这么大的坝?”

子青说:“阿爸讲,是个大官下的命令啦,讲要战天斗地斗大海的。”

虹羽明白了,她在老家也看见过这种吹大牛的标语。她只是不明白:大海也能斗的吗?她刚想问问阿青,就见阿青指着远远的山坡说:“看,你阿哥他们出来着!阿爸还送他们呢,看!”虹羽看见林大伯跟大哥走在一起,临了还拍拍大哥的肩。两个小孩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听见午餐的军号响了,战士们都放下手中的工具,列队回营房去吃午饭。

子青送虹羽到菜地边,虹羽想让子青到营房去吃饭,子青说,阿爸不许。说如果哪天打兔子,就叫阿狼来叫她。虹羽点点头,阿青就走了。虹羽只好目送子青回去,她看见对面的小屋里冒出炊烟,知道阿兰嫂正在做午饭,想想今天他们都能吃上猪肉,小阿岩一定龇着小虎牙笑呢。想到吃猪肉。虹羽想起端午节的猪肉粉条,想起爸爸,想起黄瘦得像个老太婆的姑姑,还有很久不能吃上猪肉的表弟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样?乡下还不许养猪吗?不养猪哪来的猪肉吃呢?罗星和二傻也没有猪肉吃。虹羽想来想去,觉得其实那些猪们也不那么讨厌:如果没有这些不怕挨宰的懒猪,人哪来香喷喷的猪肉吃呢?

虹羽回到宿舍,大哥已经打饭回来正等着自己。见虹羽回来让她快吃饭,一会儿汤凉了吃了会生病的。虹羽拿起馒头就着海带猪血汤吃得很香。她看见大哥光吃馒头就咸菜不喝汤,知道大哥是省给自己喝。她拿来大哥的饭盆,倒了一半汤端到大哥面前让大哥喝。大哥笑笑,摸摸妹妹的头,就着虹羽手喝了几大口汤,然后大大地打了个饱隔,说:“嗨,真好喝。哥吃饱啦,不能再吃了。虹羽听话,都吃光!多吃饭,快长大,长到大哥这么高,好不好?”虹羽点点头,只觉得眼眶酸酸的:“大哥说话真象爸爸,爸爸也说过这样的话。”虹羽低下头吃完饭,觉得大哥的心情还不坏,就一边收拾饭盆一边说:“哥,你跟林大伯争什么啦?阿青说……”凌汉洋站起来,走到妹妹身边,轻声说:“虹羽,以后不要问这事,也不要跟阿青打听。记住了?”他见虹羽点点头,黑亮亮的双眼里满是不安和疑问,就伸出双臂揽过虹羽的双肩,更轻声柔和地对妹妹说:“有些事,大哥也弄不明白,甚至是越来越糊涂,你还是个孩子,更不会明白了。咱们家的情况,呃,很特殊,我们都得,呃,都得实实在在的做人。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问的事不要问,不该知道的事不要知道,记住了?咱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爸常说:要清白做人,正派的做事,你还记得吗?记得就好,世界上的事,复杂极了,你长大就会明白的。”下午,汉洋教虹羽两小时初中的课程,虹羽觉得并不难懂。大哥讲得真好,比真的老师还好。虹羽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中学生,以后一定会考上大学的,她信心十足。

教完虹羽,汉洋让虹羽自己复习,自己便又伏在桌上修改图纸。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力总不能集中,上午那场短短的争论总是来扰乱他的思维,使他的心不得安宁。汉洋放下笔,两眼直直地盯住图纸,心中充满不安和疑虑,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遏制驱赶都不能消除。他越是想把脑子里的一团乱麻理理清楚,那团乱麻越是一团糟,心里也就越是烦乱。他改不下去了,也计算不下去了,他得一个人好好想想。

虹羽学习起来很专心,从不东张西望。兄妹俩一人一张书桌,一张在前窗下,一张在后窗下。她不知道她的大哥真的心情不好,因为她此刻看不到大哥那张沉沉的脸,更看不到他那颗沉重的心。她沉浸在重新获得的书本里。一声清亮的“报告”,惊醒兄妹俩。俩人同时抬起头,看见山根提着一个军用饭盒站在门口。他想带虹羽看看山顶上那个真正的白浪湖。因为丁司务长派他去给山顶湖边看水泵的老兵大老赵送猪肉,想顺便带虹羽去长长见识。虹羽早听大哥说起过奇特的山顶湖,当然想去见识见识。凌汉洋嘱咐虹羽听山根的话,注意安全,不要一个人乱跑,早点跟山根回来。山根拍拍胸脯说一切有他负责,让汉洋放心。汉洋目送妹妹小跑着跟山根走了,便关上房门,点燃一支烟,坐在书桌边沉思。

从大学实习来白浪湖军垦农场到现在,仅仅八个月还差几天,凌汉洋从一个充满激情的京华大学水利工程系高材生到一个具体负责一项特殊水利施工的部队技术干部,时间确实短了一些。军人的一切绝对服从与他对工程质量的责任心,常常会发生一些很难排解的矛盾。这是年轻热情的凌汉洋始料不及的,对此他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作为莘莘学子,他不仅学到很充实的专业知识,同时学到了科学的严谨和一丝不苟。作为军人,他需要重新学习的知识很多,最起码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军人的服从命令听指挥,而且是绝对的服从。他认为保卫祖国和建设祖国从广义上来看,有着实际意义上的相同含义。他并不十分清楚部队技术干部与地方工程技术员之间的区别,更不能从某种特殊意义上理解此项“特别”工程与地方普通工程的“伟大”意义上的区别。加上某些使他不能理解的对此项工程之必要性的解释,以及他本人对工程今后实际作用意义的怀疑,就造成凌汉洋百思不得其解的大疑团。

施工图纸连同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改动了,每一次改动都并不是因为原专家设计的图纸在实际施工中有什么不完善与不合理的缘故,而是简单的一纸“命令”,而命令又是因为财力、物力、人力以及工期等因素而下达的。这些命令及下达命令的理由,对专业专职的现场施工技术干部凌汉洋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更惶论理解。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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