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这才看清,适才见到尘凡出手制止康夫人,方圆还道是这小子内功了得,竟能以无形之气隔空点穴,这次再看尘凡出手,原来是以铜钱为暗器,只是他出手极快,竟像是指法一般浑然天成,让人误以为是点穴的武功。尤其是天池穴在人体左右各有一个,四枚铜钱飞出,康先生两处天池穴竟然同时被封住,只发出一声声音。方圆暗忖:“没想到这水清堂水这么深……”再看韦三水,虽然一直不动神色,但步伐稳健,神莹内敛,绝非泛泛之辈,不由得心虚发惴。
尘凡点完穴,蹲在地上,捡起那几枚掉在地上的铜钱。
站起身后,尘凡向小师姐点点头,小师姐会意,看了看日晷道:“须得等到酉时三刻。”
尘凡对康氏一行道:“康夫人,康先生的诊断还需要一些时辰,劳烦您去大堂休息等候吧。”
康氏一行互相看了看,一时拿不定主意,只见方圆这时候又跳了出来,说道:“康夫人,让我来为康施主开光引元,助康施主恢复元气。”
尘凡实在受不了这和尚,忍不住道:“主持先生,你的开光要是有用,早干嘛去了。”
方圆被他问得一愣,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尘凡接着道:“你现在为康先生开光,若是康先生治好了,便是你关山寺功德无量,要是治不好,便是我水清堂医术不精,好话都让给你说了,黑锅却要我们背,主持先生当真是功德无量啊。”
方圆的意图被一言戳破,自知理亏,只得讪讪赔笑道:“小施主多心了,我一片赤诚之心,只想为康先生祈愿,愿康先生少受八苦。”
尘凡道:“放心吧,受不受苦,都是康先生自己的缘分,主持若真一片好心,劳驾给康先生一个清净,免得还给众人多加焦虑之苦,这份罪最后又要加到康先生头上,那可不妙。”
方圆无话可说,加上忌惮水清堂,只得咽了口苦水,压住自己一肚子火,随着康氏一行离开庭院。
小师姐小声问道:“不是应该回避吗?为什么把人都放进来了?”
尘凡道:“没办法,他们一家这么大阵仗,要是一直在大门闹,其他人怎么看病。”
小师姐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就在这时,韦三水转过身道:“尘凡。”
“诶,师父,在。”尘凡答道。
韦三水道:“王宝荣是怎么回事?”
尘凡迷惑的问道:“王宝荣?”
韦三水道:“就是你背回来的那个病人。”
尘凡恍然大悟,当下便将今天早晨的事一一托出,一行人边说边来到别院长廊,一边照看着康先生的棺材,一边听尘凡讲述来龙去脉,包括误打误撞遇到巍岭派内斗,自己被弟子们所追逐,以及五师兄和大师姐出面解围的过程都说了。
二师兄一向话多,但看到师父听的时候神色严肃,也不敢插嘴,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给重新咽了回去。
韦三水听完沉默半晌,最后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宝荣啊宝荣,没想到……”
尘凡道:“师父,这王宝荣什么来历,师父为何如此挂心?”
韦三水有气无力的说道:“这王宝荣,乃是我多年前的至交。”
三个弟子互相望了望,心下歉然,默而不语。
良久,韦三水淡然问道:“鸿鹄,你平素最好听说书的,可知道这巍岭派的来历?”
二师兄展鸿鹄摸了摸下巴,道:“据我所知,巍岭派乃是大易朝创立的,距今已有三百余年,巍岭派行事鬼魅,来无影去无踪,江湖上一直有他们的传言,据说他们原本以摸金盗墓起家,后来其先祖在颜朝帝王墓中掘得一本秘籍,练成了绝世武功,以此开宗立派,独步武林。许多人都认为盗墓之事不齿,对他们恨之入骨,但巍岭派的武功乃是从古墓所得,和后世武学大相径庭,加上他们来去匆匆,有效的交手记录太少,是以人们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巍岭派武功招式的破解之道。而后江山易主,儒唐问鼎,再到如今,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巍岭派也渐渐的不在江湖上走动了,有人说,是巍岭派所作所为不容天理,最后糟了报应,门派内部爆发瘟疫,因此销声匿迹,也有人说,是因为当年盗墓后分赃不均,最后自己人自相残杀,元气大伤,还有一种说法,巍岭派当年为了盗取某个帝王的大墓倾巢而出,结果却中了墓中的机关,从此消失殆尽,依小师弟所言,他今早如果见到的的确是巍岭派的人物,那么这第三种说法是不攻自灭了。”
韦三水点了点头道:“嗯,江湖上对巍岭派的理解,的确如你所言,无外乎行事鬼魅,武功难测,盗墓掘坟,来去匆匆,但也如尘凡所见,这巍岭派并不是消亡殆尽,而是一直存活至今。不过人们对巍岭派最大的误区在于,巍岭派实际上并非掘墓人,而是守墓人。”
此言一出,三个弟子均感吃惊,隐隐觉得武林中的一件秘事即将浮出水面。
韦三水道:“巍岭派的创始人名叫易野,易是大易的国姓,这位易教主原是朝廷的大内密探,为大易统一江山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大易全盛之后,被赐姓易。易野在连年征战之后退隐,易帝安排他去镇守皇陵,易野带着自己原来的大内手下组成了护陵军,就是巍岭派的前身。当时的大易,歌舞升平,四海昌顺,但终究敌不过历史的洪流,最终由盛转衰。大易易顺帝驾崩之后,新皇年幼,藩镇举兵造反,易野临危受命,保护皇子从皇城中出逃,最终流落江湖,整个大内逃出来的人,为了在江湖上生存,创立了巍岭派,巍岭,卫陵也。
当时的大易,名存实亡,各藩王轮流坐庄,皇子成年后,想要挽回败局,却有心无力,手中无兵,若要征兵,就要有钱,迫于形势,皇子不得不破除成规,命巍岭派的人挖掘自家祖坟,将之前随葬的金银财宝全部挖出,用以资助征兵,大易繁荣时期,皇亲国戚遍布四海,巍岭派走遍江湖,其实不过是在收回皇子祖上的财富,但也因此,巍岭派背上了盗墓贼的名头,为武林人士所唾弃,巍岭派被视为邪教,就是由此而起。其实武林之大,当然少不了旁门左道,盗墓摸金的远不止巍岭派一个门派,但由于巍岭派盗的都是皇家大墓,因此在江湖上被人看做是盗墓门派的头把交椅,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这传来传去,许多不是巍岭派做的事情,也被安到了巍岭派的头上,巍岭派,成了盗墓派的代名词。”
师父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三个弟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互相点了点头。展鸿鹄问道:“师父,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挖坟呢,堂堂正正的挣钱养兵不是更好么?”
韦三水回过头,打量了一下展鸿鹄,摇了摇头道:“鸿鹄啊,你出身世家,从一开始就含着金汤匙,哪里懂创造一份基业到底有多难。若是从头开始,等到有钱征兵,还要组成一支能够倾覆天下的军队,恐怕皇子早已年过百岁。”
展鸿鹄道:“人活一世,足足有两百年时间,即使年过百岁,依然有机会东山再起啊。”
韦三水摇摇头道:“鸿鹄啊,我说过很多次,你就是太在意道德规矩,哪一天要是流落江湖,免不了要吃亏啊。”
展鸿鹄道:“师父,《信书》有云…….”
韦三水打断道:“你自幼饱读圣贤书,读书多是没错的,但尽信书不如无书,若是太墨守成规,反而没有我无尘门的风采了。我无尘门做事讲究行云流水,尊重礼,但不拘于礼,你没有看清皇子行为的重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皇子急于求财?”韦三水转向尘凡和小师姐道:“你们也来想一想这个问题。”
展鸿鹄想了一想,道:“因为藩王作乱,杀伐连年,民不聊生,皇子想要尽快结束战争,给百姓以和平。”
韦三水摇了摇头,看向小师姐,小师姐眨巴眨巴眼睛,不知该如何作答,看向了一旁的尘凡。
尘凡淡淡道:“他怕被遗忘。”
展鸿鹄恍然大悟,韦三水点了点头。
展鸿鹄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于百姓来说,重要的不是谁当皇帝,而是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战争,因此大易这个名号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若是时间太长,大易这个名号,迟早被百姓所舍弃,到了那个时候,大易就已经不再是大易了,再说复辟,也毫无意义。”
韦三水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你还不算太笨。”
尘凡道:“师父,那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说巍岭派是守墓人而不是盗墓人呢?”
韦三水道:“巍岭派在大量盗墓之后,将财富集中到了易顺帝的陵墓里,随时准备东山再起。然而虽然比重振基业要来得快,但将前朝所有的财富集中,也花费了他们不少时间,就在那几年里,皇子犯下了一个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他爱上了一个女人。”
此言一出,三个弟子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韦三水看了看三个弟子,眉毛一扬道:“照道理而言,能做出挖掘祖坟以积累财富这样的决定,可见皇子并不是一个毫无格局的人,但他最终还是在花田里犯了错,没人知道那个女人的来历,包括身为大内总管的易野。原本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但关键在于,不知那女子用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皇子愿意放弃复辟,随她远遁江湖。皇子躲到了秦淮河畔,私底下和几个藩王和解,被几个藩王联合藏了起来。身为大内总管的易野忠心耿耿,不愿让大易就此灭亡,不得不重出江湖,想要追回皇子。
据说那是一个雨夜,易野现身,一路杀到金陵城内,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三个藩王手下众多高手一起围剿易野,杀到天明,血水染红了整个秦淮河,摇摇欲坠的易野带着最后一口气站在石桥之上,终于等到了皇子现身。只见易野满身伤痕,拄着剑对皇子说道,要么跟我走,要么杀了我。皇子拔出剑来,却迟迟没有斩下,最后两者无言,皇子沉默半晌,最终一剑劈下,脚下的石桥崩裂,将两人隔在断桥两侧,皇子转身离开,易野不愿放弃,对着皇子喊道,大易诸臣,将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誓死等候我们的王归来!
易野最后回到了巍岭派古墓,守住大易最后的火种,这一等,就是三百年。巍岭派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三个弟子听完唏嘘不已,仿佛能够看到易野那孤独的身影,站在古墓坍圮的残碑前,历经百年的风霜雨打,巍然不动。
展鸿鹄问道:“那皇子真的就是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江山?”
尘凡道:“为什么会是这么俗套的故事?”
韦三水道:“从已知的信息来说就是这样,但到底皇子和藩王做了什么交易,没人知道。”
尘凡道:“那那位王前辈,也是巍岭派的人么?”
韦三水道:“是的。”
展鸿鹄问道:“师父又是怎么和这位前辈认识的呢?”
韦三水道:“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事情了,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初出茅庐,屡次涉险,多亏了宝荣和我一起出生入死,才能活到今天,我们俩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
韦三水不由得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天空,接着低下头沉吟了一阵,说道:“说起来,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过他了,自从我隐居柳城以来,就没怎么过问江湖上的事,没想到,他还是能找到我。”韦三水转过头,看了看三个弟子,道:“看来,这江湖上可能又有大事发生,我们的太平日子,不知道还能不能过下去。”
韦三水突然神情严肃,朗声说道:“你们三个听着,为师已经退出江湖,自然不想去管那些风风雨雨,但王宝荣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事我不能不管。你们三个尚未出道,以后的路怎么走,自己掂量,但是从这一刻起,就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你们没有走进江湖,江湖已经找上门了,为师将你们一手带大,希望你们……长路漫漫,多加小心。”
三人闻言神色一凛,点头应道:“是,师父。”
韦三水道:“从现在开始,记住随时佩剑,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你们三个,去疏散病人,今天应该是我水清堂最后一天营业了,这康先生,就是我们最后一个病人。”
韦三水越说越失望,下完命令,眼神不由得黯淡下去。三个弟子看着师父,虽然知道大事将临,但依旧充满了迷惘,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他们忽然被告知,随时可能告别自己所习惯的生活,在那些由日常组成的漫长岁月里,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告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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