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无悔。”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一位青袍老者端坐于一张圆桌之前,那圆桌上画着一个大圆形,圆内纵横交错,画着各几十道黑线,却是一张棋盘,棋盘四周写着“东南西北”,上面密密麻麻的已经摆满了四种颜色的棋子,其中两色深,两色浅。
圆桌不远处,站着一排正在观礼的人,离圆桌约莫一丈远,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老者背后的那面墙,那面墙上刻着一张相同的棋盘,圆桌上一旦有人落子,墙上便会用磁石标注落子的位置,方便观礼的宾客看棋。
圆桌左右,分列两人,左首有两人,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身穿一袭道袍,只见这道袍通身金黄,显是上等锦缎,衣领袖口处还镶有金丝,背部悬着一柄剑,从肩头斜落腰间。
那道士看着棋盘,沉吟良久,从面前的棋罐里掏出一枚浅黄色棋子,在棋盘的东南位下了一子。
“素闻燕云姬天师智计无双,这一子果然精妙。”
说话的是站在姬天师对面的一名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着朴素,一身墨蓝色的长衫,只在头冠上插着一枚金针,是通身唯一显得华贵的地方。
姬天师道:“芈皇子这话是在消遣在下,我这“去位”被堵得已无路可走,迫不得已转攻“平位”罢了。你应该说,是鲁甸的刘状元下得一手好棋。”
这姬天师一个出家人,却穿着华贵,而对面的皇子却衣着朴素,两相对比,倒显得特别讽刺。
姬天师说罢,斜眼看向站在芈皇子身旁的刘状元,这刘状元穿着一身浅蓝色衣服,将两手兜在自己的袖子内,轻皱眉头,脸上微有愠怒的看着姬天师
刘状元道:“那是国师棋路霸道,这平,上两路不走,一直在这去位和我周旋,我这路棋,岂是能说放就放的。”
“哦,刘状元话中有话,不过一盘棋罢了,切莫伤了和气。”
说话的正是站在姬天师旁的第四人,乃是一名年轻的白衣小生,这小生手握一把折扇,虽然笑脸盈盈的站在道士身旁,但是这笑脸上却看不出是喜是怒。
芈皇子侧过头,看向那书生说道:“梅先生,你说这棋路话中有话,在下不明,可否请你解释一下?”
梅先生脸上不动声色,还是笑眯眯的,他本来两眼就小,一笑起来,两眼就眯成了一条缝,旁人也不知他究竟是在看谁。
梅先生道:“芈皇子,你是皇子,于这国与国之间的事本应再清楚不过了,现下却来请教我一个唱戏的,当真是消遣完姬天师,又来消遣我。”
芈皇子淡淡一笑:“梅先生见笑,在下久居深宫,许久不在这江湖上走动,自然两耳不闻窗外事,怎敢消遣公子,还请赐教。”
梅先生微微侧了侧头,计上心来,说道:“赐教谈不上,既是皇子告求,在下自当告知。这弈棋里,自分东南西北,上去入平八位,这去位,便是东北角,刘状元所在鲁甸,正是中土大地的东北角,而这上位,却是张国师所在的燕云,这张国师一路猛攻,完全不去理会这平入两位,你说这姬天师是什么意思?”
梅先生和芈皇子都侧过头看向张国师,张国师不喜不怒,只是嘿嘿一笑:“梅先生多虑,这只是一盘棋,哪来那么多意思,还请梅先生不要过分解读,免得伤了客气。”
那刘状元一声冷笑:“客气?你燕云十八骑精兵,常年在我西兖附近徘徊,倒是客气得很啊。”
芈皇子道:“哎,刘状元息怒,这说到底只是一盘棋,哪来这么多意思,你看这姬天师不是也在这平位下了一子吗,他要真有那意思,这是不是要在梅先生的苏吴也插上一脚啊?”
梅先生挑了挑眉,转向芈皇子:“嘿,皇子倒真有趣得很,这弈棋乃是四人轮流落子,双人为一方,初时抓阄,我和国师分到了一方,你和刘状元分到了一方,所以我才站在这平位上,姬天师要真是有意思,这平位,可是你芈皇子的墨楚之地啊。”
南方两人互视对方,意味深长,姬天师哈哈一笑,说道:“两位多虑,我燕云贫瘠之地,这南方物产丰饶,国力昌盛,我哪敢有这许多意思。倒是两位这棋下得是颇有意思,我和刘状元在这去位动了半天,你们二位的子却是相互换了个位子,平位的在入位胡搅蛮缠,入位的在平位横冲直撞,有趣,有趣的很哪。”
芈皇子,梅先生和姬天师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哈哈一笑
芈皇子道“:说到底,这只是一盘棋啊。”
就在这时,一名青衣侍从走入大厅,朗声通报:“桂甌,羌国特特使到!”
众人皆向大殿门口望去,朦胧中,只见两个红色身影出现在大门外,一高一低,步伐不快,施施然走进大殿内来,却是一个女子和一个少年,两人身后跟着一众随从,这少年身后跟着一班僧人,女子身后跟着一队异装男女,每个人的服装都五颜六色的毫不统一,进得殿来,倒让这熙熙攘攘宾客们显得朴素起来。
那女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穿一袭红色丝绣,身形苗条,肤如白月,涂着嫣红的唇脂,眉宇间却藏着一丝英气,一丛乌油油的黑发垂到腰间,一入大殿,便仿佛让这大殿散发出柔和之光,观礼的众人中不少人已看得痴了,也有一些女宾客不住打量,心下暗自攀比。
红衣女子进得殿内,径直走到青袍老者的面前,作揖致礼。
红衣女子道:“桂甌国覃璎珞,见过庄夫子,这厢有礼了。”
夫子起身还礼:“仙姬客气。”
覃璎珞道:“从我国到夫子这,一路山势颠峦,所以来的晚了些,望夫子海涵。”
夫子:“不敢不敢,仙姬能光临我凌龙阁,那是往老夫脸上贴金”
一直跟在覃璎珞身旁的那名少年也走上前来,双手合十,向夫子致礼:“羌国益西嘉措,见过夫子。”
只见那少年十四五岁模样,穿着一袭僧袍,头顶一个喇嘛帽,这羌国地处高原,一般人皆是肤色暗黄,那少年却通身雪白,看起来毫无血色,整张脸上只有嘴唇有一丝丝红色隐隐透出,站在这一群僧人之中,像是某种圣洁之物一般。
夫子转过身,双手合十,向那少年还礼:“活佛驾到,有失远迎。”
益西嘉措道:“夫子客气”
芈皇子邪魅一笑:“嘿嘿,这下到齐了。”
庄夫子站到大殿中央,朗声说道:“来人,请茶!,”
各宾客随即落席而坐,值殿侍从一一上茶。庄夫子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起身向宾客请茶:“请”,然后喝下第一杯茶,接着倒第二杯茶,“再请”,众宾客喝下第二杯茶,夫子又请了一杯:“再请”,接着喝下第三杯。
请茶礼毕,庄夫子走到大殿中央,朗声说道:“客到,迎宾。”
不久,一队统一着装的青袍学生便走进大殿,双手作揖,站得整整齐齐。各路宾客便开始打量这一群学生,开始窃窃私语。
庄夫子看着这一队学生,又看了看四周的宾客,说道:“我凌龙阁自幽朝以来,便负责为天下人培育英才,每逢三年,便会广发请帖,请各路英杰,来我凌龙阁选秀,如今三年之期又到,这前来选秀的人里,又多了不少新面孔,还有一些熟面孔,却也是从我凌龙阁中出去的学生。”
宾客中有几个年轻人便从人群中走出,向夫子作揖:“学生拜见先生。”
庄夫子面露笑容,说道:“免礼免礼。”
庄夫子慢悠悠的走回棋盘边上:“哎,能见到学生,自然是该高兴,但是总还是有一些学生,是再也见不到了,当今之世,六国并立,群豪并起,这从我凌龙阁走出去的学生,往往各为其主,同门相戕,叫夫子我好不伤心。”
庄夫子神色黯然,益西嘉措和一众羌国僧人同时双手合十,默念“阿弥陀佛”。
庄夫子对着学生说道:“然而我凌龙阁创立百年有余,这祖宗早有规矩,不问朝堂,不问江湖,从阁里出去的学生,也从此各安天命,老夫我也只能在这三年一遇的选秀大会上,向各位发发牢骚,如今这年头,兵荒马乱,我做先生的,只希望各位学生日后出世,不违祖训,走人间道,扛顶风旗,为自己呼,也为苍生呼,为天下人登高一呼。”
庄夫子摇了摇头,叹一口气,随即宣布:“选秀开始。”
庄夫子说罢,一个人从侧门离开了大殿,显然是不想看那暗流汹涌的选秀。不一会儿,一旁便走出一青袍侍从,朗声说道:“我乃凌龙阁门下弟子清零,特来主持选秀,请执剑人。”
不一会儿,便走上来七个黑袍武士,腰间统一悬一柄青黑色玄铁剑,看起来很有分量。七个武士走到庄夫子座下左手边,将佩剑取下,立于身前,一字排开站得整整齐齐,为首的一个武士说道:“海牙寺执剑人萧秉,谨代表海牙寺执剑人在此立誓,吾等为选秀公证,并维持选秀秩序。”
清零接着说道:“请说书人。”
这会儿便走上来数十个说书人,有男有女,虽然穿着各色衣服,但都背着一个书篓,走到庄夫子座下右手边站着,为首的一个说书人朗声说道:“说书人到,在此立誓,特来为凌龙阁选秀记录,绝无虚言,并传于天下知。”
清零说道:“选秀第一选,为国选,请六国代表弈棋排序,胜者先行选秀。”
这弈棋乃是时下最流行的一种棋,可以由四人下,六人下,或八人下,各人分为两边,各选一色棋子,轮流落子,要将对手的棋子围住,围子多的一方取胜,但最后围住的那步才能记为一子,最后各人比较谁的子数多,便为胜者。虽然是分为双方,但由于只计算最后一子,而且轮流落子,所以下棋者既要考虑一方的胜利,也要考虑一人的胜利,即使身在一方,也要考虑自己落子是否会成为别人拿下最后一子的助攻,反而让自己的子数落后,但又要同心协力,围住另一方的子,所以这路棋既考验合作,又考验独斗。
适才姬天师四人先到了这凌龙阁,唯这桂甌和羌国代表没到,那姬天师想要探一探各国水平,便提议先下一盘权当作乐,各家人虽都不怀好意,但也同意,权当试探深浅。
清零继续说道:“选秀第二选,为宗选,各氏族代表,捐资钱币数量多者,先行选秀,选秀第三选,为门选,各江湖门派,比武较量,按序选秀,今年选秀,共三十五名,其中国选六名,宗选十六名,门选十三人。各位若是没有异议,我们的国选这便先开始吧。”
“慢,有异议。”只见宾客中走出一壮年男子,身穿黑色袍服,下巴留着一缕胡须。
清零问道:“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那男子道:“在下夜秦赢子仪。”
众宾客闻言,心下均是一惊
清零道:“失敬失敬,原来是“贾尚人”赢先生,不知先生有何异议,请赐教。”
赢子仪道:“为什么国选是六人,而不是七人?”
一语言罢,宾客轰然,便开始议论纷纷,清零神色尴尬的站在原地。
赢子仪正色道:“自先朝湮没,中土分裂,各诸侯轮番称帝,便有了中土四国,燕云,鲁甸,墨楚,苏吴,加上僻处南疆的桂甌和羌国,天下人统称之为六国。”
赢子仪大步踱前,走到大殿中央,神态自若,衣决飘飘,脸上虽不喜不怒,但看着自有一番威严,宾客均在心下暗暗佩服他的神采。
赢子仪道:“请问公子,这凌龙阁不是一直秉称天下为公,苍生为平么?什么时候改了规矩?”
清零眉头一皱,说道:“我凌龙阁自祖师创立以来,百年间清誉不减,这堂下坐着的许多纵横家亦是我阁座下门徒,我们什么时候坏过规矩?”
赢子仪“嘿嘿”一声冷笑:“这不问朝堂,不问江湖,意思是不论大国小国,都有资格来这凌龙阁参与选秀,是与不是?”
清零点点头:“自当如此。”
赢子仪:“可是我夜秦立国称帝也有数载,夜秦之名,也早已为天下知,“七国”之名,早已取代“六国”,可是这些年来,却从来没能参与国选,莫不是我夜秦地处西垂,疆小民寡,你凌龙阁瞧我不上么?这六国的天下为公,那我夜秦的天下就不为公么?”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点头表示赞同,有的却暗自叹气摇头,这殿上的几个说书人也开始交头接耳,只有那七名执剑人依旧纹丝不动,仗剑而立。
几位国宾也是神色各异,心下盘算,却听得一声冷笑,幽幽说道:
“窃国而居,焉能称之为“帝”?!”
众人闻言,不由得噤声,堂上突然变得肃静。
赢子仪循声望去,怒目而视,原来说话的正是姬天师。
赢子仪“哼”了一声:“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假道士啊”
这姬天师原名叫做贾道是,后来不巧成了一名道士,在江湖上极具声望,还拜为一国国师,赐国姓姬,是以人们往往礼称其为姬天师,意在避免不必要的尴尬,原本在这庄严的场合,贾道是又是一国的国师,按礼数是不会有人直呼其名的。这赢子仪原是商人出身,据说当年和贾道是有过一些过节,这是赢子仪第一次出使,一心只想夺下选秀名额,见贾道是出来挑刺,心下不忿,哪里还管什么大国礼数,便出言讥讽。
但这“假道士”三个字到底戳中了贾道是的把柄,贾道是万没想到赢子仪在这样的场合竟然不顾大国礼数,一点面子也不给,心下不忿,当即还嘴:“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假商人。”
这赢子仪是行商坐贾,往来四方,名满江湖,人称“贾尚人”,但贾道是偏偏把这“商贾”的贾念做“假”音,称他为假商人。
众宾客闻言微微皱眉,先前听赢子仪直呼天师其名,已然不妥,现在这天师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人全然不顾自己的使臣身份,在这大殿之上玩这种文字游戏,哪里能代表一国风范,倒像是两个黄口小儿在信口雌黄。
赢子仪道:“哼,是好久不见,看来你这招摇撞骗的日子过得不错嘛,不过这凌龙阁乃是群贤智士寓居之所,跑到这种地方招摇撞骗,当心翻船。”
贾道是道:“哼,五十步笑百步,说道招摇撞骗的本事,又有谁能比得上你。”
在一旁的刘状元闻言不禁噗嗤一笑,他本是状元,对这文字自是辨析甚精,更为敏感,听那天师说道“五十步笑百步”,心想,虽然那商人是百步之恶,你这天师的五十步也不遑多让,便觉这两人是在狗咬狗,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不打紧,贾道是和赢子仪都转过头来,怒目而视。刘状元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收住。贾道是和赢子仪转过头去,正要再吵,却听得又是扑哧一声,一个人朗声大笑起来,众人循声望去,却看到是芈皇子在哈哈大笑。
贾道是回首,问道:“皇子笑什么?”
先前他见了赢子仪这个老冤家,心中有气,是以失了身份,但现在回过头来,见这大厅上宾朋满座,都是各地的上流人物,才想起自己的使臣身份,于是收敛脾气,又恢复了国师的翩翩风采。
芈皇子道:“啊,我刚刚想起我朋友的一件旧事,说是有一天他竟然在自家大院里看到一只老鼠,好不奇妙,所以就跟着这只老鼠想看看究竟,半路跑出来一只狗,见了那耗子,拼命的追赶想要抓住那只耗子,就在它快要拿住那耗子的时候,又杀出来一只猫,这一猫一狗都想要这只耗子,所以就在这大院里打了起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贾道是和赢子仪都知道这芈皇子是在出言讽刺他们,心下不忿,都皱了皱眉头。
那芈皇子说完,笑眯眯的补了一句:“哈哈,那都是朋友小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不打紧不打紧,两位继续吵你们的就是。”
他这话一出,那两人吵也不是,不吵也不是,倒弄得有些不尴不尬的。贾道是看这赢子仪一副挑事儿的样子,这皇子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心下开始盘算,只道此行看来没那么顺利。
忽然又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声音清脆,闻之悦耳,众人看去,却见是那覃璎珞捂嘴在笑。众人甚是困惑,不知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芈皇子问道:“这件事,仙姬也觉得好笑么?”
覃璎珞笑道:“好笑,当然好笑。”
赢子仪怒道:“哪里好笑了?”
那覃璎珞不紧不慢道:“怎么不好笑,这深宫大院,狗拿耗子倒不打紧,偏偏你那朋友追着个耗子跑了半天,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覃璎珞此话一出,那贾道是和赢子仪便哄然大笑。芈皇子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四人笑毕,覃璎珞缓声说道:“好了,各位听笑话也听够了,该谈正事儿了吧。”
几位国宾不由得神情一凛。
众人见这仙姬说笑时娇羞可爱,可是话锋一转要说正事,神态却变得端庄典雅,不禁心驰神往,被她的风采所折服。
芈皇子心下暗道:“这奔月仙子到底不是凡人,可不能因为她是一介女流小觑了她。”
覃璎珞走到清零面前,侧身屈膝作揖,说道:“小女子在这清雅之地说笑,有辱斯文,还请先生海涵。”
几位国宾见她对之前的闹剧只字不提,却把说笑一事往自己身上一揽,不由得面红耳赤。
清零还礼说道:“不碍事不碍事,仙姬妙语,哪里是有辱斯文。”这几个使者各个都好大面子,他一个小小门徒也不敢对着国宾大声说话,正一筹莫展,却被这仙姬稳住局面,心下感激,哪里还追究什么有辱斯文,巴不得她来主持大局。
覃璎珞转身说道:“赢先生,久仰久仰。”
赢子仪道:“久仰二字,愧不敢当,在下贱名,有辱清听,仙姬之名,才算得上是名震江湖,如雷贯耳,昔日曾听人说过,“奔月仙子”乃是当世第一美女,才艺双绝,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失敬失敬。”
他此番前来,只为夜秦正名,可惜夜秦立国不久,交好甚少,见这仙姬气度不凡,不由得露出商人本色,一心拉拢,所以多说了几句好话。
覃璎珞却不喜不怒,只淡淡道:“当然久仰,赢先生的生意四通八达,我桂甌南疆小国,不能产盐,这每年只能从你赢先生那儿买盐,赢先生,应该在我国赚了不少吧。”
赢子仪万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档口说起这事儿,说道:“哪里哪里,行商坐贾,小本生意罢了。”
覃璎珞叹了一口气,形似哀怨,淡淡的说道:“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盐价越来越高,我国的百姓,已经快要吃不起盐了,弄得那些个当官的好是为难,这盐税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赢先生,你说怎么办呢?”
赢子仪闻言,不由得手心出汗,他的商路把关蜀道,桂甌不产盐,他便可以坐地起价,每年向桂甌卖盐,的确赚了不少,他的盐价上涨,桂甌的盐商自然也只能高价卖盐,因此这盐税倒的确是个头疼的问题,赢子仪听闻此节,知道这仙姬是在和自己谈条件。
赢子仪道:“这简单,日后桂甌向我赢子仪买盐,是多少我卖多少,绝不抬价。”
覃璎珞问道:“只单单是你赢子仪么?”
赢子仪咬咬牙,说道:“今后我夜秦的盐,在桂甌国绝不溢价,并向桂甌增盐千担,免税三年,以示两国交好。”
赢子仪刻意将“两国交好”四个字念得着重清晰。
覃璎珞略一沉吟,说道:“那我就谢谢先生了,愿桂甌,夜秦两国世代交好。”
赢子仪大喜,此话一出,等于是桂甌首先承认了夜秦位列七国。只见一旁的说书人们已经拿出案笔,在默默记录。
贾道是冲着赢子仪“哼”了一声,说道:“两国交好?仙姬给你好大面子啊。”
就在这时,刘状元移步上前,对着赢子仪说道:“我鲁甸不日将遣派使臣到访贵国,以示修好,还望接待。”
此言一出,贾道是登时色变。这燕云吞并鲁甸之心蓄谋已久,经常在鲁甸国境边缘徘徊,是以两国关系一直很紧张,夜秦地处西垂,和鲁甸毫不接壤,却和燕云黏连,是以秦皇称帝以来,燕云一直不肯承认秦帝的帝位。这下刘状元买夜秦一个人情,承认夜秦为“国”,夹在两国中央的燕云便坐立难安了。刘状元此举,便是为了让夜秦能够钳制燕云。
赢子仪会意,刻意站到贾道是面前来,向刘状元作揖,说道:“能得贵国大使到访,我秦帝当然不胜欢迎,那就恭候大驾了。”
梅先生略一思忖,向芈皇子问道:‘’皇子,我听说夜秦的秦颂响遏行云,蔚为壮观,我做戏子的一直很想去看看,阁下要是有兴趣,改天我们约一约,一同前去观赏怎样?”
梅先生这话的意思,就是跟不跟这夜秦结交,我暂时拿不了主意,索性采用跟票的办法,看看你什么意思
芈皇子暗自思忖,这六国变七国,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这夜秦建国之时,六国没有干涉,现在再想干涉,也已经失了先机了,倒不妨顺水推舟,要想逐鹿中原,夜秦之地本来也就绕不过去。
芈皇子笑笑,说道:“梅先生是曲艺大家,能听得梅先生点评一二,乃是平生幸事,只是不知这夜秦欢不欢迎我们。”
赢子仪闻言连忙作揖:“欢迎欢迎,欢迎之至。”
贾道是眉头一皱,万没想到这夜秦三言两语间,突然成了一个心腹大患,额间不禁留下一滴冷汗。
两个说书人一边记录在案,一边开始小声议论。
“梁先生,前几次选秀,夜秦也都有使者造访,但一直以来无论如何游说,都不能位列七国之列,你说为何这次四国突然承认了夜秦的帝位?”
这梁先生回道:“当今之势,原六国之中,当属燕云行事最为霸道,大燕帝好大喜功,连年征战杀伐,不光鲁甸,夜秦称帝这些年,燕云没少侵扰,夜秦若不位列七国,则只能算是无主之地,其他国家断没有援手之说。本来燕云东西首鼠两端,无力南图,却不料去年这鲁帝暴薨,燕云一口气掠下鲁甸兖州十六城,这六国鼎立之势一下就失去了平衡,若是鲁甸国灭,这燕云当图南进,是以鲁甸,墨楚和苏吴都认了夜秦的帝位,让燕云西边多一个敌手,以钳制燕云的野心。”
“嗯,看来这鲁甸得一强援,算是赚到了啊。”
“那倒未必,真正赚到的,应该是桂甌才是,桂甌和北方三国毫不相连,那仙姬却第一个站出来帮夜秦说话,看来是早就料到夜秦今天的局面,三言两语,还讨了个便宜。”
“原来如此,我做说书不久,这是我第一次来北方记载,诸多不明,多谢梁先生指教。”
梁先生眉头微微一皱,道:“北方?纪先生可是桂甌人?”
那纪先生微微一笑,道:“正是”
这凌龙阁位于凉州之地,地近大蜀,在大部分人看来,应该是南方才对,却被纪先生叫做“北方”,因此梁先生猜测那纪先生是桂甌人,桂甌地处南疆,依山傍海,是七国之土的最南境,对于桂甌人来说,除了桂甌,皆称北方。
梁先生苦笑道:“桂甌辟处南疆,向来行事低调,没想到一个个的都像纪先生一样深藏不露。”
那纪先生穿着一身灰色粗布衣,约莫二十岁出头,眉毛很长,就像是用墨汁画上去的一样,和他手中拿着的两只毛笔相映成趣,这人说是文人,却没文人的清雅之风,说是俗人,看起来却没烟火气息,像是沾满污泥的一块璞玉,虽不闪亮,却晶莹剔透。
纪先生问道:“诶,梁先生,我是晚辈,您一口一个先生的,可真是折煞我了,我叫纪无妄,你就叫我纪兄弟好了。”
梁先生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纪兄弟,幸会幸会。”
纪无妄道:“你说眼下这四国和夜秦通气,那燕云要不去拉拢羌国试试?”
梁先生摇摇头道:“没用没用,那羌国乃是佛国,向来不惹俗世。”
纪无妄摸了摸下巴道:“原来如此,我只在老家呆了这么些年,很少在江湖上走动,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这般复杂。”
梁先生笑道:“嘿嘿,纪兄弟做了说书人,这以后走南闯北的日子可多着呢,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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