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她提醒,楼玦便转过去,专心给尉迟醒的伤口上麻沸药。其实他这个昏睡不醒的状态,也没什么上麻沸药的必要。

只是百里星楼站在这里,楼玦怕他缝针的时候尉迟醒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疼得喊叫出来,让百里星楼觉得自己没办法救他。

“都是吗?”楼玦把伤处无法留下的死肉剪除,“为什么会有两个帝星呢?”

百里星楼看向了楼玦略微有些颤抖的手,她明白了过来,这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处理这种情况,他需要有人跟他说话,来分散他心中的不安。

“你觉得是两个帝星?”百里星楼问他,“为什么不是问我谁是错的呢?”

楼玦把剪刀叼在嘴里,飞快地在伤口上撒药:“因为钦达天和镜尊位,都是很厉害的人。”

“一心信钦达天你的,大概会指责镜尊位是错的,”楼玦说,“一心信镜尊位的,大概又会觉得钦达天是错的。”

“但我觉得,天下更多是我这样的。觉得你们二人都不会出错,一定是出现了两个帝星,你们一人选了一个。”

百里星楼不由得沉思了起来,从前她没有想过这些,如今听楼玦这么说,她发现好像现实的确是这样。

人们知道得事情太少,他们只能从神明透露出的蛛丝马迹中去揣测天意。

他们也想知道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自己到底该相信什么,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是尉迟醒。”百里星楼笃定地说。

楼玦拿出针线来,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缝合伤口。他没有再回答百里星楼的话,百里星楼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见了没有。

也许神明给出众人答案时,人们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让答案被洪流冲散。

不过这重要吗?

尉迟醒究竟是不是唯一的帝星,对于楼玦来说只是可知道了可不知道的事情而已。

那些人们苦苦追问的事情,也许与他们本身,根本就毫无关系。

见他越来越投入,百里星楼示意怙伦柯跟自己一起离开帐篷。她刚走出来,就朝着陆麟臣的帐篷走过去。

这里的帐篷都是临时搭起来的,百里星楼最开始以为他们能够先回铁王都,然后再找人救尉迟醒的。

结果清点下来,很多人都没办法再跋涉长路回去了,包括阿律呼格勒的女儿,所以他带着将士们驻扎了下来,就在尸山血海前。

百里星楼走在帐篷外,都还能看见成堆的尸体。

“天气这么热,”怙伦柯说,“过几天可能就没法闻了。”

百里星楼沉思了片刻,继续往陆麟臣的帐篷里走过去:“里面还有尸蛊,得想办法下雨。”

怙伦柯点了点头:“要去找云雾重楼的人帮忙吗?”

“不,不用,”百里星楼掀开帐篷门帘,“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怙伦柯不再说话,只站在了帐篷门口,等候着百里星楼。

她掀开门帘走进去,就看见陆麟臣正生龙活虎地跟巫医抬杠:“我说不喝就不喝,谁家的药是绿色的?”

“钦达天。”见她走进来,巫医连忙起身,为她让开位置,暗示她想办法管管陆麟臣。

百里星楼看了一眼汤碗,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截冰树枝来:“这是甜的,吃吗?”

陆麟臣正被一身的绷带缠得热得不行,见百里星楼递过来,他便水到渠成地张开了嘴。

巫医发现自己去尉迟醒那里也多余,来陆麟臣这里也多余,偏偏这两地方还都是钦达天眼他来的。

陆麟臣刚把冰含住,就感觉到了一股温润有力的力量在他的经脉中游走,轻柔得抚慰着他的伤处。

“你给我吃的什么,”陆麟臣发觉自己立刻就开始犯困了,“我怎么这么想睡觉呢?”

“陆侯爷,你也很累了,先休息会儿吧。”百里星楼说。

陆麟臣努力睁开眼睛,想往床铺下挣扎:“不行、不行,我还得去看看尉迟醒,他还没醒过来,我没事我没事的”

他刚试图挣扎起来,就被百里星楼按了回去。

“放心吧,”百里星楼说,“尉迟醒也没事。”

“阿乜歆,你别走,”陆麟臣的脑袋越来越沉,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下去会睡多久,“尉迟醒她姐姐走了,你陪着他,你”

百里星楼放在他肩上的手掌一僵,她看着陆麟臣的眼皮越来越沉,想也知道他此时不太清醒。

她只需要进入他的回忆,立刻就能知道关于阿乜歆的一切,这想法一出来,她连忙撤开了手,像是摸到了火焰般烫手。

不能看。

什么声音在告诉她,不能看。

“阿乜歆”陆麟臣无意识在空中一抓,只堪堪擦过了百里星楼的手背,“他什么不剩了我们要陪着他”

百里星楼弯下腰,在陆麟臣的手背上安慰地拍了拍:“好。”

得到了她的承诺,陆麟臣终于安稳地睡了过去。很快,他的眉心便舒展了下来,气息也平稳了很多。

“有事随时叫我。”百里星楼将一张符纸放在了巫医的手中,随后便走了出去。

夜色已经落了下来,这场战争发生在朝阳升起时发生,落幕时星光便铺满了天际。

她抬起头,看着漫天的繁星,她觉得似乎一直有人在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注意着。

“阿乜歆是谁?”百里星楼问怙伦柯。

怙伦柯想了想,认真地告诉她:“您在凡尘中的一世而已。”

“那她,”百里星楼问,“有什么不同吗?”

她有多特别呢?为何这么多人,都念念不忘她的名字,期盼着她的归来,期盼着她的陪伴?

“钦达天,她没什么不同,人的生生世世,”怙伦柯说,“本就不会有什么不同。”

“只有作为钦达天的您,才是与众生不同的。”

百里星楼的目光穿越千里,看见了凡尘土地的最高处,树冠苍翠的神树在雪山之巅上安静地生长着。

人世爱恨在它的身体里静静流淌着,它承受着世间最痛的苦,也看着世间,最广阔的风景。

人生啊,向来就是如此,得未必,失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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