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常打雁,不然总会在某一天被大雁啄瞎了眼了。
这是江湖上都知道的道理,可能管住自己手的却没几个,包括七斤,在河北,在通州,在代州,在朔州,不断有山匪被杀,不断有打秋草的突厥骑兵被杀,自以为跟脚不错,大气地散着银子,却不知怎么样都会留下痕迹的,面前的局已经越来越近,他们也在一步一步踏入,浑然不知。
要不然怎么体现江湖经验的重要性呢!
朔州地处偏北,西北毗邻突厥山区,南扼雁门关隘地,出了名的贫瘠与穷困,时不时还得防备从草原而来的强盗,就比如说今天,早上明明还好好的,到了晌午却从西而来一伙草原匪患,这草原匪患跟突厥劫掠的骑兵又不同,更狠更毒辣,突厥骑兵还知道留下种子繁衍生息,以便下次劫掠,他们倒好,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也是幸好今天遇见七斤与李成仁二人,这些日子的快意恩仇也给他俩起了个不错的名号,分别为修罗与罗刹,至于哪个是修罗哪个是罗刹便分不清了,只是寻常的交手,马匪再快也快不过来自地狱的剑,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岭东城北区的马匪便呼啸一声扬长而去了,口里大喊着见了鬼,慌张逃窜的姿势可不够潇洒。
这些只是寻常,自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但今天岭东城北区的战斗刚刚落下,没有喧嚣,没有热闹,显得格外安静,这绝对不是正常的安静,七斤与李成仁瞬间明白,恰好一阵毛毛细雨落下,大街小巷雨落的声音淅淅沥沥,愈发衬托的小城安静。这话可并非胡说,能从动里听出来的静,才是真的静,街头巷尾静默到什么程度?春雨落地的淅淅声渐如银瓶乍破,春风刮过破旧酒楼旗子的声音有若小娘子刺绣下的针脚,一片一片的街巷,听不见马蹄声,听不见雨滴砸入伞面反弹啪的一声,听不见叫卖声,听不见豪侠喝酒的喉头蠕动声,听不见铁匠铺叮叮的打铁声,仿佛这一片街巷除了风雨声,再无其他。
按剑在手却未曾出鞘,一步一趋往城外慢慢行走,过了小巷子,前面还有一条能通四马齐驱的主道,再斜往东走百步,便算是出城了,从小巷子走到城门口,距离并不是太远,两个人像散步的游客般慢悠悠走着,也没走多久便走过了这片静默无声的小巷子。
前面就是主道。
前方的酒肆早早关了门,隐藏在冷风凄雨里,甚至主道正中的衙门此时也关了门,街上入眼的遍是飞舞的横七竖八的菜叶子,棕绳翘扁担铺了一地,只是这些也能看着刚才马匪的手笔,实在看不出更多的新意,街头巷尾,不知道有多少敌人隐藏在这风雨中。
两人一如既往按剑前行,没有可以去瞟两边的街,按书里的说法应该是“虎行狼顾”,身上衣衫已被绵绵的春雨打湿大半,胸前的酒渍印了一大坨,却没人在意,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笑意,风雨无阻。
破烂的县衙四周一片死寂,能张嘴的,唯有衙前白石雕刻成的狮子一对,嘴巴长的大,眼睛瞪得圆。
长时间的沉默,眼见七斤与李成仁两人就要出城,隐藏在凄风苦雨中的敌人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踪,伴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硬皮底靴子踩踏青石路的踢踏声听得清楚,利刀锐剑缓缓抽出皮鞘的磨擦声也尤为动听,二三十脸色肃然的江湖汉子从巷尾檐下转角墙窝中浮现出来,刀剑鲜亮。七斤杀人也有段日子了,当然看得出这一伙有备而来的江湖人士不比寻常,绝非一般的山匪马匪,多半是宗派门阀蓄养的供奉客卿,七斤一肚子纳闷,也没听说哪座山上有如此扎手的人物啊,这算什么,难道是旧怨?
来的人脚步轻盈,兵器也较匪患一流更加精巧,像七斤他们使剑的人,看刀剑的第一眼便知道好坏,这群人的兵器均属上乘,而且有价无市,而且刚才小巷子为他二人布下的阵意囚困,怎么也不可能是枉然,这下子棘手了!
七斤长呼出一口浊气,面对这帮不知何来的江湖人士,捧拳大声道:“诸位同为江湖人,等在这里半天,是有何事?”
对方人马毫无动静,七斤硬着头皮再次抛声道:“是新仇还是旧怨?给个痛快话!”
二十多人依旧在主道上纹丝不动,为首巾帼遮脸的剑客沉着干哑的音色回道:“新仇!”
若是新仇那自然是好太多了,七斤松口气,右手也微微放开了剑柄,将黏有冷汗的手心随意在衣襟下摆上蹭了蹭,不知衣衫也湿,随口对李成仁喊道:“老李,怕不怕?”
两人就站在离城门口二十步远距离的地方,静静看着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江湖人士。李成仁微微一笑,七斤这举动自然是稍松一口气的意思,新仇可怕,但比较起旧怨来,自然没那么让人觉得压迫的,他没有回答七斤怕不怕这种无趣的问题,同样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前方人群说道:“你自己小心。”
七斤会心一笑。
“赤蛇山上张老爷,三十二北路当家的,使的一手铁链流星锤,力大无穷,山上三个儿子,都有本事,力大无穷,是你杀的吧?”
随着青巾遮面的中年男子抬臂一指问话,事情变得热闹起来,刀剑之上耐不住的寂寞意味看的清楚,人群骤然一阵骚动,纷纷持刀上前以示悍勇。七斤站在对面静静看着这一幕,反倒让他看清楚了,大致明白了所来之人分为三伙,左侧七人为伍,中间则是这青巾遮面的中年人为一伙,剩下的八人在右侧一伙,原本鱼龙混杂,现在泾渭分明,仔细一瞧,最右侧那八人最难对付。
七斤笑了笑,没有出言回复。
左侧七人中走出一个瘦高个刀客,看似首领,随即问话道:“跑马岭叫个人名叫西风,没太大本事,不是当家也不是主事,却在分水城丽水湖畔没命回去,他是我兄弟,这仇不能不报,跟你有没有关系?”
紧接着,右侧缩成一小圈的八人也有动静,稍微分出一丝缝隙,一位身穿名贵褂子略微发福的剑客站了出来,帽子顶上镶嵌指甲盖大小的宝石亮的耀眼,微微皱眉说道:“千山寨里的那些都是我孔家的人,震千山向来跟着我孔府混的,你会不知道?就算是条狗,打狗也得看主人,小子,你太放肆了。”
旁人都还是先问一问的,就这位发福的帽子客一声不吭便给人定了罪名,七斤轻微一笑,话没说两句便把跟脚说个干净,这般愚蠢的人,令他一点都没有说话的兴趣。
“赤蛇山张老爷?他下手极没有规矩,自然招人厌憎,明明快入土的年纪了,还强行劫虏了十三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上山压寨,偏偏一个比一个小,我当然要杀了他,不然在这般发展下去,难道要让他把手伸进呱呱幼童里?”
“分水城外那一路马匪却比较麻烦,手底下有些功夫,不过就是多费点时间罢了,也没太麻烦,至于杀了的人那么多,谁知道你说的谁谁谁,就当是我杀的吧.....原来那湖叫丽水湖吗,果然是个好去处,怎么能让你们糟蹋了。”
“至于千山寨,的确是我动的手。”
春日风雨之中,二三十位的供奉客卿聚集在春风亭四周,布下阵势就为了围杀最近闹得风风雨雨的罗刹与修罗两人,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七斤却还有心思说些有的没的,原因在于数天的杀戮让七斤更有胆气,或者说更有匪气。
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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